第二十七章 前尘之十年踪迹十年心(四)_邪医仵作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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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前尘之十年踪迹十年心(四)

  流民遍野,惊沙入面,苍茫四野的阻雪关外,原昭璧跟着颜伯玉等人已经在荒野里徒步走了一天一夜,这一路不断有敌军追袭,凡从息波城逃出的婴孩幼童无不惨遭截杀,一路掩护他们的亲卫也已经死伤殆尽,颜伯玉只能带着他们一路往南向原沨晰的大军所在方向跑去,沿途俱是因战乱而丧失家园的无辜百姓。

  原昭璧腹中饥渴,声音也已嘶哑,背着她的风漓也早已精疲力竭,她看着风漓已经被汗水浸透的后背,强行解开布带从她身上跳了下来,风漓急道:“不行的公主,风漓还有力气,可以背你的!”

  她固执地摇摇头,坚持要自己走。秋风吹卷来一阵落叶狂沙,披星和戴月又开始呜呜地哭了起来,颜伯玉一脸浓愁,耐心地拍打着怀中的两个孩子,他们这些人已经两天两夜未曾进食,日日只能以清水给三个孩子充饥,再这样下去就算大人撑得住,孩子也是撑不住的。

  原昭璧环顾四周,再往前一里是一处茂盛的树林,“颜叔叔,我们去前方的树林处歇息一下吧,看看有什么猎物可以打了来给大家充饥,再这样下去披星和戴月会受不了的。”

  颜伯玉早就注意到那处密林,他心内担忧后面的追兵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追上来,想着还是不耽误行程停留的好,但看到面无血色的原昭璧和怀中忍饥挨饿的两个孩子,他还是点了点头,带着几人进了树林。

  战乱之时,林中早已无什么可供饱腹的猎物,颜伯玉未敢走远,只抓到几只麻雀,采了一些野果,风漓把那些瘦小的麻雀不分好赖地做了清理,架火便烤来与几人吃,年幼的披星皱起稚嫩的眉头问:“公主,这个东西可以吃吗?母亲说乱吃东西会生病的。”

  原昭璧揉揉他的脑袋,“只要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就是好东西,吃了就不会生病。”她说着拿起一只刚烤好的麻雀,小手撕下一块肉皮,眼中犹豫,动作却迅速地塞在了嘴里,还笑着说:“你看,我都吃了,味道很不错的,你快试试!”

  早已被饿麻木的披星接过麻雀咬了一口,圆圆的大眼睛立刻亮了一亮,虽不如母亲做的乳鸽好吃,但也是很香的,他很是认真地啃了起来,半信半疑的戴月也同他一起吃着。

  风漓默默地擦了擦眼泪,只拣了一块肉吃了,把自己的那一只也给了披星。虽然她知道三个孩子一定没有吃饱,但还是转过身把不多的野果包好放在了怀里没让他们看到,这一路还有千难万险,不知何时才能脱离险境,食物还是只用来应急的好。

  颜伯玉同风漓清理了痕迹,抱起孩子们正要离开,地面忽觉震动,他趴在地面细听,东南方正有无数大军涌动之迹。他飞身腾上树梢,正见到绛红色的大旗在前方平原招摇。

  “是平策军,是平策军!”他激动地飞下树梢,“是王爷,是王爷!定是援军和王爷汇合,他们一同杀回阻雪关了!”

  所有人欢欣鼓舞,竭尽全力地向东南方向跑去,迎上的是无数仓皇沿原路奔逃而回的难民,颜伯玉抓住一人问:“大哥,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江北王的大军回来了?”

  “蜘蛛、毒蛇……好多蜘蛛、毒蛇,好多毒物,快跑,快跑啊!”那人已经被吓傻了,挣脱颜伯玉的手就踉跄地跑了。

  颜伯玉紧皱眉头深思,“毒物?怎么会有毒物?”他眼中忽然释放出无穷无尽的恐惧,“独孤岚烟?难道是独孤岚烟?”

  没等他反应过来,奔跑而来的人群中一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他面容发黑,七窍流血,痉挛的五指中紧攥着一只毒蜘蛛,没挣扎几下就倒地暴毙身亡。

  颜伯玉紧了紧身上的布带背好披星和戴月,拉着风漓沿路爬上了一处山坡,在那里刚好能看到两军厮杀的战场。

  战场早已不是战场,是一片惨绝人寰的人间地狱。

  原昭璧脑海中神识尽失,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瞳孔无限放大地盯着山坡下看不到尽头的修罗鬼场。

  她看到蜈蚣、蝎子、毒蛇、虫、蚁密集而来,爬附在每一个平策军将士的身上,力强者忍痛对敌,顷刻七窍流血倒地身亡,难撑者呜呼哀嚎,被敌军毫不费力斩杀刀下,惨叫声、怒骂声、撕心裂肺声环绕了整个战场。她望见慕容晦抱剑端端坐在红棕骏马上,一脸笑意阴鸷,似乎这片修罗场对他来说是一处很精彩的大戏。平策军的绛红色大旗在她眼前颓然跌入战火,独孤岚烟疯狂撕裂的笑声传遍四野,所谓的列国将帅以胜利者的高傲姿态掩埋内心的卑鄙和虚伪。

  最后,她只看到了尸骸遍野中屹立不倒的那一抹白影。

  血染战袍不污英身,魂归九天未瞑双目。

  那是她的父王,原沨晰。

  天地晦暗,下起了连绵不断的冷雨,大雨不断冲刷,冲刷这滔天的血腥。

  她趴在风漓背上任由雨打风吹,日晒雨淋,行过山河破碎,走过乱世飘零,荒野里睡过天盖地庐,深山里吃过草根树皮,直到有一天她们与颜伯玉被乱军和流民冲散,风漓护着她一路流浪到了禹阳城。

  昔日北原军事重镇之一的禹阳早已换了天地。半年前武岳、云泽两国爆发兵变,筠岚撤军,将到手的胜利拱手让人,武岳和云泽趁热打铁,两国联军按原定计划一路北上攻陷了岷江之南、岱山天险,如今的禹阳、安德甚至勃州等北原疆土已变为武岳的领地。

  但他们,仍然没有忘记搜寻宣沐。

  所以,风漓为了保护她,一直将她扮作男孩。

  二月初,晓寒未去,天阴欲雪,原昭璧裹裹破烂不堪的宽大外衣往避风的墙角里又缩了缩,寒风中不忘搓搓小手捂住了风漓长满冻疮的手。风漓的双眼一直望着前方挂满了红灯的阁楼,那里人马如流,热闹至极,门前一个打扮妖艳的妇人正笑着往这边看来。原昭璧记得那个妇人,这几日她总会寻隙扔一些果子与她们,今天白日里还把风漓叫去说了好一会话,但直觉告诉她那妇人不是什么好人,那阁楼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她抓着风漓的手又重了几分。

  风漓平静的双眼看向她有了些湿润的笑意,她摸摸她蜡黄的小脸,问:“阿昭,你想不想吃牛肉羹?”

  为妨引人怀疑,她们约定两个人假扮姐弟,她现在的名字是阿昭。

  听到牛肉羹,原昭璧的眼睛亮了一亮,生出无限期许,从懂事以来,她从不觉得有朝一日那会变成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她还没来得急重重点头,双眼中迸发出的光芒就给了风漓答案,风漓笑着抬头看夜空,把她的脑袋捂进了自己怀里,没让她看到自己汹涌的泪水。

  夜深的时候,风漓领着她走到了那一处阁楼的后门,那个打扮妖艳的妇人给她们开了门,她涂了厚厚脂粉的脸上堆起了一脸笑意,原昭璧听到大家都叫她十娘,她不想进去,风漓却强行把她拖进了门,她不知道风漓同十娘说了什么,然后她们就把风漓带走了,她被关到柴房,有人给了她一碗牛肉羹。

  她吃得热泪盈眶,却一辈子都不想再记起那个味道。

  以后很多年里她都在撕心裂肺的后悔,后悔风漓问她想不想吃牛肉羹的时候,问什么不果断地说“不”呢?

  再见到风漓,是两天之后。

  小厮给了她一套干净的衣服,她换上以后,兴高采烈地跑上楼去找风漓,楼里歌舞喧嚣,男女痴缠,她低着头不敢多看,钻进风漓所在的屋子之前,正见十娘口里念叨着“这次的梳弄钱可没少赚”下楼去,她不懂什么是“梳弄钱”,只高兴地扑到床边去叫风漓。

  风漓似乎病了,她担忧地去摸她手,风漓却把手抽了回去,淡淡地说了一声:“别碰,脏!”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见过风漓笑。风漓每日里打扮得日渐艳丽,像楼里那许多的姑娘一样,她托十娘把她放在了厨房帮工,从不让她上楼去,也不让她去前院寻她。她知道不管什么世道,厨子总是有饭吃的,所以她殷勤地跟着厨房的师父们做帮工,虽然师父们脾气不好,经常打骂她,但她渐渐地却学会了一门厨艺。

  直到后来,风漓死了。

  那个雨夜她跪在十娘门前苦苦哀求,求她去请大夫给风漓治病,大雨浇透了她的身子,也浇透了她的心,那扇门却如灌了铁一般,一直没有开门。

  她冒着雨跑去隔壁大街,拍开了药房的门,将一直贴身藏在胸口的一块半圆形雪玉佩交给了大夫,求他去给风漓治病。母妃叮嘱过,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以丢了它,所以这一路走来,她和风漓便是沿街乞讨也没有想过要把它拿去换钱,但是现在,她已经没有办法了。

  大夫随她去了楼里,可是已经晚了。

  她浑身湿透,崩溃地趴在风漓身边看着她身下不断渗出的大片血迹,浸透了被褥床榻。风漓最后一次拉住了她的手,从枕头下掏出一袋钱塞在她的怀里,她知道十娘搜刮得厉害,这些都是风漓平日里偷偷攒的。

  风漓气若游丝道:“阿昭,我告诉了十娘,我死了之后不用她发埋,只要你亲手把我埋了就行。楼里跑堂的长生一贯心好,也受过我几次恩惠,你去求了他帮你把我的尸体运到城外,随意找个地方埋了就行。十娘当你是男孩,不曾在意,你埋了我以后不要回楼里,把这袋钱带在身上,寻个缘由打发了长生就跑,千万不要再回来。我打听过禹阳城外有许多农庄,你有手艺不怕饿死,可以继续扮作男童去寻个差事,或有好心农户愿意收养你也未可知。这世道险恶,你千万不要一个人在外面闯荡,听到了吗?”

  她向来不是爱哭的性子,此刻已经嚎啕落泪,“不,风漓,你不要死,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我……”她“我”了很久,始终没有把那一句“害怕”说出口,她知道,在风漓面前,她永远没有资格说“害怕”这两个字,风漓也才十七岁,短短两年时间,却为江北王府、为她,赔上了一切。

  “对不起,我也不想留下你一个人,但我实在撑不住了,阿昭,就算只有一个人,你也一定要记得回家,回我们的家。”风漓已经没有力气了,她的瞳孔开始涣散,恍惚中她出现了幻觉,她正坐在海棠花下扎着风筝,身穿甲衣的少年靠在廊下站不是站坐不是坐没个正行,还甚为得意地向她讲解着自己出生时春天的风是如何温暖明媚徐徐拂面,所以他爹给他取名“翟徐”。她撇撇嘴笑了笑,没有拆穿他,其实她早就知道是因为他爹姓翟,他娘姓徐,他爹图省事才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翟徐”。她后来还曾偷偷地想:她姓沈,将来这个人会不会也为了省事给他们的孩子取名叫“翟沈”。

  “翟徐……”她伸出枯瘦无骨的手,倾尽所有力气发出了最后一声呼唤,最后又遽然落下,声消人逝,没有了一点生机。

  “风漓!”原昭璧抱着她大声哭嚎,直至喉咙嘶哑都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她按照遗言将风漓葬在了禹阳城外的一处林子里,这里面朝阻雪关,是她们家的方向。

  她打发了长生,没有听风漓的话去寻个农庄安身,反是回到了城里去寻昨夜那个郎中讨要自己的玉佩,不料人心险恶,那郎中未曾施药救人,反是昧了她的玉佩,还将她毒打一顿赶出了药房,发现了她怀中藏有钱袋,便污蔑她至药房行窃,命伙计抓了她要去寻十娘要个说法。她看情势不妙,抜腿便逃,被药房伙计追着一顿毒打,折了一条腿才罢休。

  那个夏季接连下了多日的大雨,她丢了银钱躲在城外破庙,好心的老和尚帮她接了腿骨才不至于长歪,于是她又过上了流浪行乞的生活,直到有一天颜伯玉找到了她。

  再后来,他们到了勃州,她做了昌宁侯府的厨娘,遇见了一些人。

  漫漫回家之路,她走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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