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八)_儿女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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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八)

  8

  几天相处下来,绫子慢慢适应了“新”的汉民,可她在适应的过程中,总是感到莫名其妙的不安和烦躁。“新”的汉民依然像“旧”的汉民一样,让人感到踏实、安全、舒服,不仅仅如此,“新”的汉民还有更低沉的声音,更渊博的头脑,更健劲的身体,更丰富的经历,有一天,绫子从长崎公馆回到家后,就端坐在沙发上闷闷地想,汉民已经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了,可总觉得,他对她就是少了点“什么”,而这一点“什么”,又是非常重要的“什么”,她们非常需要这点“什么”去打开另一个世界,正因为少这一点“什么”,所以绫子几天来,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和烦躁,她跑回屋里,拿出汉民写给她的厚厚一沓信,一封一封又重新细品了一遍,她想从那些信里寻找出他对她有一点“什么”的蛛丝马迹,她揉着干涩的眼睛看完了,却丝毫没有发现她所要求的那种“什么”,她下巴伏到枕头上,开始瞎琢磨汉民,开始品味汉民的言行举止,汉民每一个与她无关的神情动作,都会招引来她的烦恼,哎!他到底把她当作什么人呢?想着想着,绫子开始害怕起来,她判断,会不会是汉民有这点“什么”,可他却不愿意对自己展现这点“什么”,他对所有人都那么好,他让所有人都感到踏实、安全、舒服,这是汉民的优点,但他的一视同仁,对于喜欢他的绫子来说却是致命的,那她和别人就没有任何区别了,如果他不是因为喜欢她才这样,而是只把她当成一好朋友的话……当她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可能充其量不过是汉民从小到大的朋友、玩伴、领家妹妹,她的眉头就皱起来了,甚至于,她越想越觉得沉重,把玩衣角的手,也加上了大劲儿。

  一个小型的西式舞厅,汉生、汉民、绫子坐在一角,在柔和的音乐的包裹中,三个人轻声说笑。他们所在的这个舞厅,氛围高雅,不像一般的民间舞厅那么鱼龙混杂,也不庸俗乏味,能进入这舞厅的,都是上层社会名流、顶尖交际名媛,店主是一个日本富商,他立了规矩,必须有亲贵介绍、或者店主熟识的名人,大门才会敞开。这里的人,多数是日本人,也不乏中国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自信的、暧昧的笑容。

  几个日本军官态度谦恭,在长崎苍介耳边低语了几句,长崎转头道“我要去处理些公事,你们三个先在这里玩儿吧”,随后,几人跟着长崎,消失在舞厅一个隐秘的角落里。

  汉生皱眉问道“他们干嘛啊?神神秘秘的”

  汉民叹道“哎,你管的还挺宽”

  汉生意味深长地笑道“是啊,他们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汉民和汉民极度默契地,同时道“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别管!”,说完两人哈哈大笑。

  绫子天真地问道“你们说什么呢?”

  汉生不假思索道“说你和汉民天生一对儿!”

  绫子知道汉生没正经,就抱起杯子假装喝水。

  汉民解释道“不是,我们刚说的是,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别管,之前长辈们教训汉生,就常用这句话”

  绫子嘴成一圆,点点头道“哦”

  汉生道“哎,咱都来舞厅了,就干坐着啊?”

  汉民问道“汉生你想跳舞啊?”

  绫子热情道“汉生哥,我认识那边一个很漂亮的姐姐,我去跟她说一声,你邀请她跳”

  汉生摆摆手道“跳舞?我都有妇之夫了!跳个大神还行!我是在说你俩呢,一个小花旦,一个小花脸,上去露一手嘛”

  绫子问道“小花旦是啥?小花脸是啥?”

  汉民解释道“在戏里,花旦就是长得漂亮的女人”

  绫子抿嘴一笑,问道“那小花脸呢?”

  汉民挠头道“嗯……差不多就是……长得丑的男人”

  汉生笑道“什么差不多,就是丑男人嘛”

  绫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汉民,小声道“那你就是……”

  汉民傻笑两声。

  汉生大咧咧道“丑是丑点儿,可少了小花脸,小花旦就唱不下去了,要唱对子戏,必须有小花脸”

  绫子伏身,小声问汉民,道“对子戏是啥?”

  汉民道“对子戏就是小花脸和小花旦唱的戏”

  绫子好奇道“都唱什么啊?”

  汉民支支吾吾,汉生抢过话头,道“家长里短、卿卿我我、恩恩爱爱什么的”

  绫子脸上一红,低声道“噢”

  汉生大咧咧道“汉民,绫子,你们不是会吗,跳一个啊”

  绫子看了眼汉民,然后微微低下了头。

  汉生看绫子的反应,琢磨出点儿意思来,进一步激道“你俩行不行啊,还受过洋教育呢?就这?哎……”说着,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绫子询问般看了汉民一眼,她的眼睛在问,去不去呢?

  汉民起身,很绅士地伸出一只手,绫子抿嘴笑了,把她柔润的手轻轻放到了汉民手掌中,两人双双离座,绫子身穿一袭白裙飘然下场时,整个舞厅的目光便集中而来,他们走到舞池中央。汉生摸着下巴上刚长出来的胡子,乐呵呵地瞧着两人。

  汉民和绫子跳得比所有人都更美,舞池中央好像发出了象征着青春活力的光,有纯白的、淡黄的、火红的,交缠上升,人们的注意力全部被掠夺而去。两人舞步翩翩,轻灵活跃,汉民穿着笔挺的西装,时而像坚实的铁塔,巍峨难移,时而像蹄疾的骏马,狂野不羁,他的舞步忠勇热情,绫子裙摆款款,时而旋转着飞舞散开,似燕子伏巢,时而弹踢着悠然荡起,似鹊鸟夜惊,她的舞步柔而不媚,收收放放之间,掌声早已从舞厅的各个角落里响起,最后一个收式过后,绫子轻轻伏在汉民肩头,小口小口喘着气,她的脸上浮出因为运动而产生的淡淡红晕,在舞厅柔和光芒的映衬下,一切都像梦一样美,汉民有点醉。

  两人回到座位,绫子捧着杯子,仰头喝了一大口水,放下杯子,长出一口气“哈——”,汉民马上给绫子添满水杯。

  “绫子!”,这时,另一个呼唤声从远处响起,三人听到,循声看去,一个面容清秀、活力四射的年轻日本军官,挥舞着手跑过来,“绫子,你来了?”他见汉民之后,眼睛忽然一亮,道“启太!是你啊!我还以为是谁!你从中国回来啦!”,他和汉民握握手。整个过程里,他们说的都是日语,汉生感觉自己被忽视了,皱眉问汉民“谁啊?”

  汉民道“也是以前的邻居”

  汉生点头道“说什么呢?”

  汉民道“打招呼,没说什么,我给你介绍”

  汉生冷着脸道“别介绍,他嚷嚷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那年轻军官已经注意到了汉生,他转而说起了生涩的汉语,问道“这位是?”

  汉民道“松下君,原来你会说汉语”

  松下作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道“当年,长崎将军要求你学汉语,我父亲,他见了,要求我也学,都怪你”

  汉民笑道“你看,你现在就用上了吧”

  松下高兴道“不过,我之前,学不好,因为刚外派到这里,必须学,我补习过一下,勉强可以说”

  汉民道“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汉生,我的双胞胎兄弟”,他转头对汉生道“这是我从小认识的邻居,叫松下治夫”

  治夫伸手道“失敬失敬!原来阁下就是启太的兄弟,阁下是中国人吗?”

  汉生握住松下的手,道“没错,我是中国人”

  治夫道“请多指教!请多指教!”,他说完落座,一屁股坐到汉民和绫子中间了,汉生瞪着治夫,从牙缝里“咝——”吸了一口凉气。

  治夫一坐下,就面对绫子哇嘎哇嘎地说起了日语,滔滔不绝,汉生拍了拍汉民,大皱眉头道“他说什么呢?”

  汉民小声道“他问之前他找绫子几次,她为什么不在”

  汉生眉头拧死,硬生生道“你让开!我跟他坐一块“

  汉民太了解汉生了,他感觉要出事,忙道“你要惹事了”

  汉生道“我不惹事也可以,你叫他说汉语”

  汉民叹口气,轻拍治夫一下,十分为难道“松下君,汉生也很想和我们一起交流,我们既然都会说汉语,就用汉语交流吧,不然会有点冷落汉生”

  治夫一愣,用汉语道“哦,好的,用汉语,用汉语”,他又转向绫子,道“之前我就一直想请你一起来这里的”

  绫子盯着桌上的水杯,揉弄着鬓角的几根细发,平静中带着一点无奈,道“我爸爸给我安排了很多课,一直跟着家庭教师在家里上课,一点时间都没有”,汉民十分快乐地望着正在撒谎的绫子,觉得她可爱极了。

  治夫遗憾道“可你今天有时间,也没告诉我一声,哎,我真没想到,居然能在这碰到你,还有启太”,他拍拍汉民肩膀,算是象征性地致意。

  汉生阴阳怪气地咳嗽了两声,治夫赶紧补充道“对,还有汉生”,他又转向绫子,眼里放着新奇的光芒,道“绫子,你刚才跳舞真好看”

  绫子笑了一下,道“哪里,跳舞舞伴是很重要的,我都是在跟着启太跳的”,一瞬间,汉民感觉就好像有大杯大杯的糖水灌进了他心里。

  治夫期待道“绫子,我可以也邀请你跳一支舞吗?”他伸手出来,把一种央求的眼神露给绫子,绫子很为难地看了眼治夫,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忽见汉生“噌”地站起,过来把手放到治夫的手上,道“松下君,人家刚刚跳完,气儿还没喘匀呢,你就让人家休息一下吧,来,你邀请我跳吧”

  治夫一惊,道“你,跟我?跳?”

  汉生一脸讶异,道“怎么?我不能跟你跳?”

  治夫一抽手,躲躲闪闪道“不是……你……我……”

  汉生早就给治夫攒着火了,这个松下治夫,不把他当回事儿就算了,还敢一味舔着脸“勾搭”绫子,那可是汉民的“小妮子”,自己未来的弟妹,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拽起治夫抽回的手,热情道“来吧来吧,跟我跳一个”

  治夫急得直摇头,含混不清道“不不不……”

  汉生手上使了大劲儿,拽出了治夫,面上却装的可怜兮兮,恳求道“来吧来吧,求求你了,跟我跳吧”

  汉民和绫子瞠目结舌地望着治夫被拉走,只见汉生突然回头,朝汉民坏笑一下,汉民和绫子一没忍住,掩面大笑,汉生远远拖走了治夫。

  汉民回头,轻声问绫子,道“治夫找过你很多次了吗?”

  绫子快速看汉民一眼,然后缓缓点头。

  汉民看着绫子雪白的手指,断断续续道“治夫……他……他好像很喜欢你”

  绫子心里一甜,她终于捕捉到了那么一点“什么”,是她一直想从汉民那里找到的“什么”,她拼命压住自己的快乐,轻轻道“可我不喜欢他”,说完,她又快速看了一眼汉民,正巧汉民也在看她,两人很默契地红脸笑了。

  汉生当然没有拉着治夫去跳舞,他拽着治夫到另一张桌子坐下,治夫惊魂未定,道“吓我死了”

  汉生道“你这说的都是什么汉语,谁教的啊?”

  治夫坐立不安,不停回头望汉民和绫子,汉生拍拍治夫,道“问你话呢,谁教的汉语?”

  治夫心不在焉道“有老师,或者,平时跟同僚学几句”,他又回头望了一眼,他看到汉民和绫子坐得很近,而且有说有笑,他道“汉生,不跳的话,咱们回去吧”

  汉生眼睛睁得溜圆,道“你想跳啊?那走吧”,说着又上来抓治夫的手,治夫忙缩回手,道“不是不是……”

  汉生郑重道“好啦,别看了,咱俩聊聊”

  治夫一愣,道“聊什么?”

  汉生道“我来教你说汉语”

  治夫不以为然道“有老师教我啊”

  汉生问道“你老师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

  治夫道“是日本人”

  汉生道“那你觉得,要说汉语,是你老师正宗,还是我正宗?”

  治夫点头道“是你正宗”

  汉生道“就是因为没有中国人教你,你的汉语才会说得那么乱七八糟”

  治夫仔细想了想,道“那也好,你教我汉语?”

  汉生道“可以,你先拜师”

  治夫道“怎么拜?”

  汉生道“在中国本来是要磕头的,你是日本人,俗礼就免了,你鞠个躬,叫声老师好,就行了”,他说完,马上掸掸袖子,作出一副准备接受大礼的模样。

  话已出口,不便反悔,治夫只好站起来,叫道“老师好”,直挺挺的鞠了一躬。

  汉生热情地拉治夫坐下,道“来,坐下!”治夫坐下,汉生挺挺胸脯,有了那么点传道授业的意思,他道“首先我要纠正你一点,什么呢,中国人讲话,讲什么不重要,怎么讲才重要,你要学中国话,就得先学中国人讲话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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