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_锦衣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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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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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展翅高飞的鸾鸟◎

  寒森森的剑气突破了张家兄妹的防御,温鸾紧紧靠在树干上,已是退无可退了。

  这是她第一次离死亡如此近,甚至可以看清刺客眼中自己的倒影。

  扑,绣春刀将刺客刺了个对穿。

  刺客大睁着眼睛不甘心倒下,远处,失去兵器的高晟就地一滚,躲开攻击的同时捡起一把刀,向着她冲过来。

  立刻有层层刺客隔在他们中间。

  “啊!”张小花胳膊受伤,兵器锵的掉落在地,张大虎大急,他一人根本护不住两个!

  张小花跌跌撞撞躲着刺客的袭击,已是险象环生,但还固执地护在温鸾身前。

  长刀当胸袭来,“妹妹!”张大虎不顾一切扑向张小花,硬生生替妹妹受了这一剑。

  他也着实悍勇,反手一刀结果了后面的人,可后背已是鲜血淋漓,伤口深可见骨。

  这么下去,他们两个都要毙命,温鸾一咬牙,提起裙子就跑。

  果然,刺客们立刻撇下了张家兄妹。

  “拦住他们!”高晟厉声喝道,除却近身护卫小殿下的罗鹰几人,其他锦衣卫立即调转,像一片黑乌鸦般纷纷冲向那些刺客。

  这给温鸾争得了喘口气的时间。

  呛人的黑烟随风飘来,她看向吊桥,火舌攀上绳索,飞快向对面蔓延——刺客点燃吊桥,要断了他们的后路。

  对面是密密匝匝的枫林,再远的地方,是峰峦起伏一眼望不到头的群山。

  高晟被缠住了,罗鹰守在小殿下旁,锦衣卫和刺客厮杀成一团。

  她身边没人!

  这也许是她最后的机会。

  前面是火、是风、是未知的世界,温鸾不知道以后会面临什么,她从未一个人在外独自生活过,她一直在依赖别人而活。

  “温鸾!”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回头望去,高晟在一步步靠近,视线不离她左右。

  金色的光束斜斜照射下来,将她笼在其中。

  继续留在高晟身边,使奴唤婢,生活无忧,因她是高晟的女人,便是往里日那些高高在上的贵妇人,也不敢再轻视她。

  只要按照高晟的心意过活,接受这份不平等的爱,穿他喜欢的衣服,唱他喜欢的歌儿,说他喜欢的话……

  马儿暴躁地在原地打转,火越烧越烈了。

  温鸾向前踏出一步,从那一束束美丽的光芒中挣脱出来。

  握紧缰绳,抓住马鞍,踩马镫,翻身上马,一气呵成。

  她向那片火光冲去!

  “温鸾!”高晟狂暴的怒吼,不要命地冲向她,任凭刺客的剑在他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伤口。

  温鸾似乎都能感觉到他的手马上就要碰到自己。

  刺啦——

  高晟扑倒在地,手里紧紧抓着她的一片裙角,鲜红鲜红的,好像心头上的血。

  火光和红裙交相辉映,照得温鸾的脸通红。

  别回头,向前,一直向前!

  张小花惊呼:“你疯了,吊桥要断啦!”

  温鸾狠狠踢了下马腹,那马嘶叫着冲进火焰中里,踏上了摇摇欲坠的吊桥。

  整座桥都在冒火,灼人的热浪扑过来,喘不上气胸口发闷,眼睛被烟熏得几乎睁不开。木头嘎嘎的响,吊桥在颤抖、在摇晃,温鸾死死贴在马背上。

  她什么也听不见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一直向前,不要停下!

  吊桥在痛苦的低吟,马蹄就要失去支撑。

  “温鸾——”高晟惊慌失措的声音中,吊桥剧烈的痉挛了一下,如一条巨大的扭曲的长蛇,拖着长长火光和烟尘,嘶吼着翻滚着坠入湍急的河流。

  最后一刻,马儿的前蹄踏上了路面。

  成了!

  温鸾一勒缰绳,望向对岸,悬崖边,高晟被三个锦衣卫死死抱住,眼睛血红血红的,就像一只发狂的野兽。

  “温鸾!”他狂暴地嘶吼,“回来!”

  温鸾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笑了下,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释然和轻松,接着调拨马头,急速奔跑起来。

  满山的红枫好似燃烧的火,绚烂的霞,阵风吹过,宽大的衣裙在风中舒展开来,她便像一只张开双翼的鸾鸟,义无反顾地融入到这漫山遍野的火焰中了。

  高晟呆呆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脸色白得半点血色也没有,手僵硬地停在空中,徒劳地想抓住什么。

  “大人!”罗鹰格住刺客的剑,“解决眼下问题要紧!”

  “哦。”高晟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慢慢挺起腰身,扭头看向那些残留的刺客。

  他的目光是那样的冷,冷得树叶都停止了颤动。

  一旁的张大虎不由倒退两步,咽口唾沫,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刚刚若不是属下拼死拉住,高晟已经冲进即将坠毁的吊桥!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刺客头领瞥了一眼躲在罗鹰身后的小殿下——而且还有意外收获!

  他口中呼哨一声,命令全员撤退。

  但为时已晚。高晟开始攻击了,没有防守,只有进攻,几近同归于尽的进攻。

  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被高手偷袭带来的慌乱只是一时的,在高晟形同疯魔的刺激下,他们逐渐扭转了劣势。

  噗呲!刺客头领倒在血泊中,从右肩到左腰,几乎被劈成了两半。

  “老大,留个活口!”张大虎急急道。

  刺客头领唯一完好的左手抽搐两下,头一歪,死了。

  高晟没理他,牵过马就要去追温鸾。

  “喂!”小殿下叫住他,“你就这么走了?”

  高晟眼睛微眯,盯着他不说话。

  小殿下丝毫不惧,迎着他冰冷的目光道:“这些人来历不明,或许还会继续袭击我们,你人手损失不少,你走了,就凭剩下的几个,能确保我万无一失回到京城?”

  高晟的目光又阴又冷,“他们的目标不是你。”

  “你确定?”小殿下嗤笑一声,“烧了一个镇子,杀了上百号人,这个消息瞒不了太久,这次不是针对我,下次呢?如果我出意外,你觉得皇上会如何?”

  罗鹰也硬着头皮道:“大人,此事干系重大,若有任何闪失,莫说找回夫人,恐怕你我的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高晟额头上青筋暴起,哂笑道:“万事有我一人承担,与你们无关。”

  小殿下冷冷道:“有关无关,你说了不算,皇上说了才算。因你一人之故,连累其他人吃挂落,如果因此导致锦衣卫内部出现裂痕,那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可以换个人当当了。”

  张小花听了倒吸口冷气,这是六七岁孩子能说出来的话?怕不是个忘喝孟婆汤的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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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晟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她不是你母亲,我也不是你父亲。”

  小殿下脸色大变,牙齿咬得格格响,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脑袋雾水。

  “老大,皇命在身,不能不从。”张大虎也觉得公事比私事重要,覷着高晟的脸道,“咱们走快点,半日也就到了,交了差您再去找嫂子也来得及,左右半日的功夫……她一个女子能跑多远?”

  高晟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方冷声下令:“搜查刺客随身物品,替死去的兄弟们收拾利索,带他们回京。”

  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小殿下望着对面如火似霞的红枫,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当天晚上,他们就抵达京师,来不及喘口气,高晟连夜将小殿下送入宫中,建昌帝又留他半夜,细细商榷一番,直到拂晓时分才放他出宫。

  高晟几乎是马不停蹄回到那片枫林,天空不作美,一场大雨不期而遇,将所有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他在山中盘旋数日,竟是找不到温鸾一丁点的迹象。

  此事建昌帝自然也听说了,斜睨着小殿下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是。”小殿下面色坦然,“高大人也挺有意思,看他好像什么都不怕,其实胆子可小了,生怕一松手人就飞了,就使劲使劲攥着,我看温姐姐都快被他勒死了。”

  建昌帝闻言摇摇头,“真是人小鬼大,主意还挺多。”说着提笔写下“九和”二字,“你是秋天来到宫里的,就叫九和吧,以后,你就是朕的儿子。”

  九和拿过那张纸看看,郑重行了跪拜大礼,“儿臣九和多谢父皇赐名。”

  建昌帝温和一笑,“跟着师傅好好读书,下去吧。”

  此时华伟峰抱着一摞奏章进来,暗暗瞥一眼小殿下的背影,沉吟片刻,缓声道:“皇上,朝堂上请求即刻迎回太上皇的奏章越来越多了……”

  “嗯。”建昌帝专心看着桌上的舆图,眼皮也没抬。

  华伟峰听不到回音儿,想了想又说:“近来宫里宫外流言四起,都纷纷猜测新进宫的孩子是谁,老奴想着,任凭人们传来传去也不是个事,更对皇上清誉有损,还不如说明那孩子的来历,以正视听。”

  建昌帝终于抬头看他了,却道:“朕听说,你近来和叶家那姑娘打得火热,还成了康王的座上宾。”

  华伟峰头皮一炸,心知皇上疑心自己不忠,急忙赔着笑脸道:“是走动过几回,叶家是太皇太后的娘家,她老人家支使奴婢跑腿,奴婢不敢不听。”

  建昌帝漫不经心道:“既是皇祖母的吩咐,该办还是要办的。你是朕的奴婢,也是皇祖母的奴婢,一样要精心伺候着,若哪件事办不好,皇祖母不罚你,朕也要把你的狗皮剥下来,做成人皮鼓送给皇祖母敲着玩。”

  “奴婢不敢!”华伟峰听得心惊肉跳,扑通跪倒在地,咚咚磕着响头,“奴婢对皇上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绝不会做背主儿的事。”

  “朕随口说笑而已,看你吓得。”建昌帝笑道,“起来吧,刚才你说什么来着……哦,孩子,朕在辽东时,偶然与一民间女子有段露水姻缘,前些日子才找到他们母子的下落。既是龙种,当然要接进宫,他娘已经不在了,就记在皇后名下好了。”

  华伟峰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道:“这这这……如果记在皇后名下,他就是嫡子,差不多就是未来的储君了,事关江山社稷,朝臣们肯定会质疑他的血脉,必会大加反对。”

  建昌帝看着他意味深长一笑,“朕知道,所以这个时候才需要你这个忠仆。”

  什么意思?华伟峰愣愣的不敢接话。

  “你要效仿高晟,朕登基时不乏朝臣反对,还不是见了血才老实了?”建昌帝幽幽道,“本来这活儿交给他最好,可他现在为了个女人疯魔了,根本没心思当差,这个重担,还是要你司礼监秉笔太监担起来呀。”

  华伟峰只觉眼前一黑,完了,这不就是叫他杀“自己人”吗?就算迎回太上皇,他也会被“自己人”清算的。

  他不敢抗旨,一边叩头,一边将高晟骂了个狗血淋头,同时又暗求老天保佑,高晟赶紧把跑了的女人找回来吧,他可不想做那把用完就扔的刀!

  可奇怪得很,温鸾这一跑,就像一滴水悄无声息融入大海,任凭高晟如何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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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她去哪儿了?◎

  今年京城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刚刚进入十月,护城河已结了一层蜘蛛网似的薄冰。今日更是阴沉沉的,肆虐的风推着团团彤云层层叠叠压下来,眼看着要下雪。

  凉风从窗缝中嘶嘶穿过,烛光摇曳,映得高晟的脸忽明忽暗,昏黄的光晕打在窗子上,印出庭外干枯的树枝影子。

  他为她种下的樱花树,能否度过这个冬天?

  梳妆镜前摆着她惯用的脂粉盒子,拉开小屉,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首饰,金的银的玉的,各色宝石玛瑙珍珠,光彩射开来,映得睁不开眼睛。

  黑漆螺钿立柜里,她的衣服多得要放不下了,云锦、蜀锦、杭绸、纱缎、烟罗……别人有的她都有,别人没有的她也有。

  她走的时候一样没带。

  这些,留不住她。

  床上铺着云朵般柔软蓬松的被褥,床头叠放着一套她的衣裙。

  衣服展开,依稀是她的模样,高晟看着笑了下,随即眼中浮现无边无际的痛苦。

  手伸入裙裾,似乎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柔软细滑的衣料一寸寸从手中滑过,高晟跪在床前,右手顺着衣服的轮廓一点点向上抚摸着。

  他把头靠在她的衫子上,闭着眼睛,呼吸加重,脸颊逐渐泛起红晕,额头青筋暴起,细细的汗在烛光下晶莹闪烁。

  呼,他喉咙发出一声重重的呼声,随之整个人瘫软在她的衣裙上,不停喘着粗气,宛若一个濒临溺死的人终于被救上岸。

  “温鸾,温鸾……”高晟紧紧攥住她的衣服,几乎要抓破了,声音干涩沙哑,说不清是恨更多,还是爱更多。

  夜枭桀桀怪叫,今晚星月全无,宛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一阵风扑,烛火摇晃一下,熄灭了,屋里已是暗得看不清人影。

  门扇被人叩响,安福在外面低声道:“大虎哥回来了。”

  好一会儿过去了,门嘎吱的从内打开,高晟的脸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他消瘦得厉害,脸颊都有点凹陷了,一动不动站在廊下,好像一尊汉白玉雕成的塑像。只一双眼睛寒凛凛闪着冷光,比外面的天气还要阴冷。

  逼得人一阵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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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饶是在他面前一向活泼爱说笑的小安福都规矩了许多。

  高晟眼珠动了动,“有消息了没有?”

  小安福急忙冲后招手,示意张大虎上前回话。

  张大虎完全是一副上刑场的表情,“老大,山东传来消息,嫂子没回温家老宅。”

  高晟的目光刺向了他,“京畿找不到,温家老宅没有人,她能去哪儿?”

  一句话把张大虎问住了,挠挠头,喃喃道:“大概躲起来了吧,她失踪的山林我们搜了无数遍,连狼窝老虎洞都掏了,没发现遗骸什么的。周边的猎户村民也说没有听到吃人……”

  他说一句,高晟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咳咳!”小安福忙出声打断张大虎,尬笑着说:“温姐姐一个弱女子,身上又没带钱,跑不远的。俗话说灯下黑,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我看还是在京城四处找找。”

  偏偏张大虎完全没领会他的意思,还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是就是,着重查宋南一,上次就是他和嫂子串通跑的,这回保不齐还有他的手笔,嗯嗯,肯定是他把嫂子藏起来的。”

  高晟面色一变,眼中立刻有无数利箭射出。

  小安福倒吸口冷气,赶在高晟前面开口:“不可能,温姐姐是临时起意,连行李都没收拾!况且周海从国公府递出消息,宋世子也派人暗地里寻找温姐姐,可见他们绝对不可能串通。”

  高晟的脸色稍稍缓和,“她还有一个庶出的姐姐嫁到邯郸冯家,那里查过没有。”

  小安福暗叹一声,大人一个月前就吩咐过查冯家,已经回禀了的,又忘了!

  因答道:“冯家犯了事,邯郸早没这号人家了,她姐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高晟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已让人去邯郸找过了。

  “找到阿蔷,把消息放出去。”高晟慢慢道,“她会自己回来。”

  阿蔷是仅剩的温家旧人,温鸾是个重情义的,他不信她会置之不理。

  小安福和张大虎互相看看,默然退了下去。

  两点灯笼在空中摇摇晃晃,张大虎遥遥望着宅子里唯一亮着灯的地方,愁眉苦脸道:“小安啊,你要劝劝老大呀,皇上让华伟峰监管北镇抚司,老大再不振作起来,锦衣卫就成那阉狗的天下了。唉,我还想着再把宋南一抓回诏狱呢!”

  安福指指自己的鼻子,“你看我长了张让大人听劝的脸吗?”

  张大虎又道:“老大魂儿都丢了,这么下去不行。别说他还得罪了小殿下,虽然我不知道为啥……啧,明明是他救的人,小殿下还对他淡淡的。”

  “大虎哥,可以与帝王共苦,不能与帝王同甘,你怎的连这个都不知道?”安福叹气,“更不能与帝王讲恩情,除非你不想活了。”

  张大虎眼睛瞪得溜圆,“你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懂得还挺多,我看你在老大身边浪费了,真该把你送进宫里伺候小殿下去!”

  安福一乐,“宫里是吃人的地方,哪里比在外头借着大人的威名作威作福的好?我可不去!”

  说着他又不住感慨:“奇了怪了,温姐姐平日里多走几步路都喊脚疼的一个弱质女流,能跑哪儿去?”

  不知他们,有同样困惑的人还有宋南一。

  他不完全相信叶向晚,因而没借助叶家的力量,只用父亲的私印给父亲的旧部写了信,附上温鸾的小相,请他们多留意过往的女子。

  叶向晚在旁冷眼瞧着,也不点破,只提醒他,“那个来历不明的小皇子一旦记在皇后名下,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就算太上皇回来了,只怕也有的掰扯。”

  宋南一心不在焉应了声。

  叶向晚碰触到他怅然若失的目光,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了,出声讥讽道:“你倒是记挂她,人家可没想着你,要不早就回来找你了。”

  宋南一脸皮不由发烫,嘴上犹自不认输,“高晟在京中早布下天罗地网,不回来是对的。”

  “你不是要亲自出京去找她吧?”叶向晚盯视他一眼。

  宋南一苦笑道:“咱们的人马上就要和瓦剌谈成条件,又突然冒出个小皇子,孰重孰轻,我心里有数。”

  叶向晚闻言松口气,“不管那孩子是真的还是假的,绝对不能承认他的身份,皇上要见血,就让他见,失去群臣的支持,单凭高晟几人他坐不稳帝位。”

  “之前他能登基,是因为瓦剌兵临城下,臣子百姓都慌成一团,需要他这么个象征性的人物把大家重新聚在一起。”宋南一口气冷了几分,“让他杀吧,杀得越多,就有越多的臣子对他失望,到头来,大家只会盼着太上皇还朝。”

  对比建昌帝的强硬专政,太上皇要温和宽容得许多,只要不是犯上作乱,当官的基本可以一步步稳稳当当升迁,平平安安做到致仕。

  叶向晚眼睛一亮,“你是说不理会华公公的示警,反而要趁机掀起更大的风浪?”

  “对,”宋南腮边的肌肉咬得微微鼓起,“此一时彼一时,强权在战乱时固然是好用的,可现在京城不再风雨飘摇,话语权该回到我们这些世家大族的手里了。”

  叶向晚赞许地点点头,“事不宜迟,你准备下,我们明天就开始。”

  “好。”宋南一的目光投向暗沉沉的黑夜,正事商议妥当,他不由自主又想到了温鸾,纳闷她怎么在外头活得下去,惊讶她什么时候学会了骑马,更意外她冲进大火的勇气。

  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只会看着他甜甜笑的娇柔小姑娘,好像变成了他不认识的人了。

  宋南一重重叹了声,关上了窗子。

  庭院中,他亲手为温鸾种下的樱花树,已经枯死砍掉,只剩下两个光秃秃的树桩。

  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丝,不多时,雨点变成了雪粒子,地下半雪半水,像受潮的糖黏黏糊糊的。

  宣府的一处简陋的行脚店里,温鸾戴着脏兮兮的毡帽,一身破旧的棉袄,脸上身上都是黑乎乎的煤渣,正缩在草垛里取暖。

  “小蚊子。”车队的胖婶喊她,“卫所的官爷要查人头,你来!”

  温鸾笑道:“这就来。”

  她知道高晟必会派人去山东老家找她,她这模样也确实惹眼,干脆在水里泥里滚了一圈,把自己搞得好像逃难的灾民。

  在之前,她绝对不敢想象自己会有在泥里打滚的一天!

  马也不敢再骑,贱卖给马贩子,恰好赶上要回大同府的运煤大车队,领队的老板娘胖婶见她可怜,便容她跟着车队走,平时打打杂跑跑腿,不过添一碗饭而已。

  她说自己姓文,有个毛头小子使促狭叫她“小蚊子”,一来二去,反倒叫开了。

  行脚店大堂,两个大头兵拿张画像,正逐一比对店里的女子们。

  轮到她了,打头的兵勇皱着眉头喝道:“把脸擦擦!”

  温鸾用袖子用力抹抹脸,将近一个月天天与煤渣子作伴,她又刻意地不好好洗脸,昔日白皙润泽的肌肤毁容似的被浸上一层黑,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兵勇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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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个。”

  从他旁边经过时,温鸾佯装不经意地瞥了眼画像,画上人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意料之外,出自宋南一。

  在国公府的三年多,宋南一给她画过不少画像,虽然兵勇手里的画几经誊描,距离最初的水准差了一大截,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原画必是宋南一的旧作。

  宋南一说过,宣府卫所的指挥使是他父亲的旧部。

  这样说来,是宋南一在找她。

  温鸾又用袖子抹抹脸,脸上的煤渣子顿时更贴合地融入皮肤,她走到胖婶身边,“婶子,还有几日能到大同啊?”

  “半个月怎么也差不多了。”胖婶给她两个杂粮饼子,“吃完赶紧睡,明天早上把马喂饱。”

  “好。”温鸾捧着饼子,慢慢走向自己的草垛子。

  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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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一出手就要他命◎

  五更时分的风卷着几片残雪,带着初冬的寒意扫过奉天殿前的广场,袭得宋南一脖子一凉,下意识紧了紧衣领。

  他从几位御史旁边经过,互相交换了下眼色,皆是紧张中带着亢奋——今日大朝,他们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宋南一昂首,提袍走上高高的汉白玉台阶。

  四品以上的朝臣们分为东、西两班,依次排班站好,雁行入了殿内,如宋南一此等低阶言官,只能站在殿外候着。

  宋南一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御冬赈济粮、榆林卫民患等不痛不痒几桩事过后,终于到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只听有人道:“……太子者,国之根本,今陛下爱子失而复得,理应册立皇储,安臣民危疑之心,绝不轨觊觎之望,以保大周社稷安稳。”

  宋南一目光霍地一闪,已是提足了精神。

  那人的话音刚落,殿内已是反对声不断,和他们事先商量好的一样,都围绕着出身做文章。突然冒出个皇子来,皇上又刚刚失去唯一的儿子,这个时机太微妙了,容不得人们不多想。

  争吵声越来越大,掌管御前礼仪的太监连声喝止,然而平息不到一刻钟,又菜市场似的吵成一团。

  这次分歧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不是人人痛恨的外敌瓦剌,也不是多方利益博弈的太上皇还朝,是真真正正牵扯到大周国本的立储之争。

  普通人家都格外看重血脉,更何况是天家?便是先前全力支持建昌帝的张肃,此次也缄默不言。

  争议之凶猛,着实有些超乎建昌帝的预料,他便看了眼华伟峰。

  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华伟峰也不敢明着违背皇上,当即吩咐侍卫上前拿人:“御前喧哗,该当何罪?”

  来了!宋南一立刻高声喝道:“皇家血脉不容混淆,这是皇上的大周,也是我等臣民的大周,鱼目万万不能混珠,如此隐患,各地藩王岂会俯首称臣?事关江山社稷,请皇上三思!”

  紧接着七八个年轻的御史冲进大殿,口口声声嚷着皇上不能一意孤行,如此这般将来必会引起天下大乱云云。

  太监们拦都拦不住,华伟峰连连喝止,反倒被吐了一脸唾沫星子,看那几人不要命的样子,大有“文死谏”的劲头。

  他们一闹,被侍卫震慑得有点偃旗息鼓的朝臣立即重新披挂上阵,竟是比方才嚷得还凶。

  一片混乱中,没人注意宋南一一直立在殿外,压根没有迈过殿门口那道高高的门槛。

  瞅着脸色越来越阴沉的建昌帝,华伟峰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指着殿前的锦衣卫厉声喝道:“都没长耳朵?把人拖下去,廷杖!”

  “不用你们这些鹰犬,我自己来!”年轻气盛的御史把官帽往地上一摔,大吼一声,“奸佞乱朝纲,忠臣含冤死!”说罢一头撞向金柱。

  眼见就要血溅大殿,宋南一眼中迸出一阵刁狠,就要趁机刺激众人大闹一场,却见那人膝盖一弯,结结实实跪在地上。

  咚!那声巨响啊,闻者无不龇牙咧嘴,只觉自己的膝盖都要碎了。

  年轻的御史疼得差点昏死过去,双腿怎么也使不上劲儿,就那么双手撑地跪在地上,看上去就像是在谢罪。

  华伟峰长舒口气,他也不是傻子,一直没收到叶宋两家的回信,就知道他们可能在计划着什么,是以自己也做好了对策:反正皇上不会发明旨要他杀人,那就借“廷杖”之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能拖一时是一时。

  没想到有人脑子一热居然要死谏!

  这要是死在金銮殿上,皇上和群臣的矛盾会愈加尖锐,他夹在中间也愈发难做,想要善终是难上加难。

  还好,拦住了。华伟峰擦一把额头上的汗,谁干的,可要好好谢谢他!

  死谏,在某种意义上讲,几乎是指着鼻子骂皇上是昏君,大周朝几十年都没有出现死谏的臣子了,一时间奉天殿沉寂下来,只有屋檐下的铁马,在寒风中发出清脆的丁当声。

  宋南一突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兆。

  嗒、嗒,高晟慢慢从殿门旁的红漆云柱后走出来,几枚小石子在他掌心跳跃着,从宋南一旁边经过时,淡淡瞥了眼他的右臂。

  刺拉拉的疼痛顺着骨头缝往心里钻,宋南一不自觉捂住了右臂,竟向后退了一步。这是高晟回京以来,他们第一次碰面,他紧张得心就要爆了。

  高晟没理他,迈着四方步慢慢走进大殿,撩袍跪倒,“臣高晟叩见皇上。”

  建昌帝嘴角吊起来微微一笑,脸上闪过一抹轻松,“起来吧,总算回来当差了。”说着,斜睨华伟峰一眼,“你不在,朕总觉得胳膊腿的哪里不舒坦,奴婢们当差也不用心,大朝乱得如同闹市,今天朕是长见识了。”

  华伟峰一张脸霎时变得雪白。

  “皇上且安心,一两个秋后的蚂蚱罢了。”高晟起身,走到那个年轻御史面前冷声道,“用死要挟皇上,用皇上的污名,成全你自己的清名,却将皇上置于何地?此乃不忠也!”

  “我是为大周……”御史张口欲驳。

  高晟根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你父亲早逝,全靠寡母一人供养你读书,因日夜织布不停,眼睛已是熬瞎了。你只顾自己一死以邀名,弃生你养你的寡母不顾,可曾想过你死了,她如何度日?此乃不孝也!”

  “我……”御史脸色蜡黄,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

  “食君之禄,必当分君之忧,如今瓦剌在边境虎视眈眈,榆林数万乱匪渐成气候,外患未除,内忧未平,你无一言可建国,无一计可安民,有何脸面在此要生要死?你上愧对君父,下愧对黎民,更是连累你这些同僚同年平白有‘结党营私’的嫌疑,真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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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晟字字句句毫不留情,直把那御史刺了个对穿,委顿在地,再也没有进谏的气力了。

  饶是这样,高晟还不肯放过他,“不止如此,你还蠢得要命,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回头往后看看。”

  那御史昏昏沉沉抬起头,待看到仍立在大殿外头的宋南一,眼神立刻变了。

  宋南一顿时涨得满脸通红,但高晟没有指名道姓,他当然不能这个时候跳出来。

  “让他杀吧,杀得越多,就有越多的臣子对他失望,到头来,大家只会盼着太上皇还朝。”高晟的语速很慢,确保能送到大殿上每一个臣子的耳朵里。

  “不理会华公公的示警,趁机掀起更大的风浪。”

  扑通,华伟峰吓得瘫软在地。

  高晟慢慢向宋南一走去,“现在京城不再风雨飘摇,话语权该回到我们这些世家大族的手里了。”

  宋南一已是惊骇得脸色煞白,心里掀起惊涛巨浪,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和叶向晚的私密谈话高晟居然知道得清清楚楚。

  是谁,谁在监视他?

  无数道目光投射到他身上,那些目光不乏愤怒,带着讥讽,夹杂着几道怜悯,他茫然看过去,只觉一张张面孔熟悉又陌生,透着一种彻骨透髓的冷酷。

  恍惚中,他看到高晟几不可察地笑了下。

  这是高晟的报复!

  他知道高晟恨他,可回京两个多月一直没有动手,整日疯了似的找温鸾的下落,衙门的事也全撒手不管,他以为高晟受打击太大疯魔了。

  但高晟还是那个高晟,睚眦必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人命。

  宋南一的身形摇摇欲坠,昏过去之前脑子只有两个字:完了!

  立刻有人把他拖下去,经此波折,先前誓死反对认回小皇子的声音小了许多,但仍有数位大臣不同意立刻立为储君,主张要经过宫廷验证,查询程序都要符合家法祖训,方可录入皇家宗谱,也能杜绝日后登基的隐患。

  这是老成持国之言,朝臣们让了步,建昌帝也不能硬和他们顶着干。

  高晟目光微暗,小殿下的身世经不起细查,势必要重新做一份,这个差事九成九落在他身上,如此一来,恐怕又不能出京去找温鸾了。

  他望着外头似阴似晴的天空,深深吐出一口气。

  远离京城的大

  殪崋

  同阳高县,大雪已是丢絮扯棉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天,地上足足积了半尺来厚的雪,刚刚进入冬月,已是冷得和三九差不多。

  大车店,温鸾蹲在火炉旁边,发愁地看着自己冻得又红又肿的手,上面都长冻疮了。

  胖婶擦着手从伙房出来,粗着嗓门问她:“小蚊子,找到你姐夫家了没有?”

  温鸾摇摇头,她几乎跑遍了阳高县城,没人知道从邯郸搬来的冯家。

  “要不你继续跟着我们跑大车好了。”胖婶道,“也不差你一碗饭。”

  温鸾笑道:“我再找找看,实在找不到的话,再请您赏饭吃,到时候您可别不要我。”

  胖婶爽朗笑道:“哪儿能呢!俗话说穷帮穷,富帮富,官面儿帮财主,咱们穷人家再不互相帮一把,就真活不下去喽。”

  “活不下去就去榆林投奔起义军。”有个脚夫大大咧咧道,“起义军专门劫富济贫,杀贪官污吏,逼急了,我真去!”

  “去去,脑袋别裤腰上的买卖咱可不干。”胖婶挥挥手,扭脸又对温鸾说,“我倒是知道一家从邯郸搬来的,不过不姓冯,姓郑,人在县衙当差,或许他知道你姐夫,要不要去问问他?”

  第54章

  ◎姐姐◎

  冯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却世代耕读,加之家风清正,孝悌忠信,在邯郸小有声望。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温鸾听了胖婶的建议。

  县衙不是等闲人随便能进的地方,她也不敢贸然进去找人打听,还是那身脏兮兮的打扮,提着一篮子干枣,只在衙门附近转悠,想着先打探打探那位郑老爷是什么样的人。

  一连守了四日,始终没有看到有邯郸口音的外地人。

  温鸾不免打起退堂鼓,眼看严冬将至,她今冬的生计还没着落。胖婶下一趟还是去京城,自己是不能再往京城方向走的,不然就求求大车店的老板,看能不能有个打杂的活计,起码熬过这个冬天。

  脑子正胡乱想着,忽然一个醇厚的男声传了过来,“……还是要多备些粮食,榆林的乱子越来越严重,大同府都有流民了,听说朔州那边更严重,我这一趟出去……”

  好熟悉的声音。

  温鸾循声望去,衙门口走出两个人来,左边那个一身青布棉袍,三十来岁,国字脸,脸上风尘犹在,一双眼睛却是平和依旧,看起来很深沉干练的一个人。

  姐夫!

  温鸾差点就要扔下篮子跑过去相认。

  稳稳神,她重新把头低了下来,又听旁边的官吏道:“郑先生辛苦,半个多月没着家,先回去看看老婆孩子,明儿个再来也是一样的。”

  温鸾一怔,姐夫改姓郑了!这是为何?这下她更不敢出声了,只一路悄悄跟着。

  姐夫在一个烧麦摊子前停下,买了两笼热气腾腾的羊肉烧麦。接着用油纸包好,帕子裹住,解开前襟小心揣在棉袍里,两手护在胸前,一步一滑踽踽在风雪中前行。

  温鸾鼻子酸酸的,姐姐喜欢吃烧麦,尤其是羊肉馅儿的,吃起来没够。

  她揉揉眼睛,一步一滑跟在后面。

  姐夫在一扇红漆如意门前住了脚,门开了,露出姐姐的脸。

  温鸾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急忙扭过脸不让人瞧见自己在哭,一面抹眼泪,一面浅浅笑着回了大车店。

  她与胖婶辞行,“还是没找到,朔州还有房远亲,我去投奔他们。”

  “冰天雪地的不好走,还不如等开春了再上路。”胖婶劝了两句,见她主意已定,就塞给她两吊钱,“路上当心,一个小丫头片子,可得保护好自己。”

  有脚夫取笑:“就她?又胖又黑,长得跟炭团一样,倒贴钱也没人要。”

  胖婶一笤帚扫过去,吓得那人连连告饶,大车店里立刻哄笑一片。

  温鸾也笑了,她没钱买棉衣,就学穷苦人家的法子,用芦苇花或者柳絮来代替棉花,这东西不如棉花保暖,只能多絮几层,因此显得异常的臃肿。

  正好掩饰了她曼妙的身段。

  一片热闹中,她把那两吊钱悄悄放回胖婶的褡裢,回头看了一眼大家伙,抿嘴笑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去成衣店买了新衣,数出浴肆洗澡的钱,还剩下十文,温鸾就在路边摊买了盒胭脂——她得体体面面去见姐姐。

  浴肆热气蒸腾,水雾氤氲,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舒展开来,是前所未有的舒心惬意。温鸾久久的泡在热水里,忽然很想流泪。

  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如今也出息了,这些日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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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没饿死,还攒了些钱。

  她看着自己生了冻疮的手,小小得意了下,虽然很辛苦,但这第一步,她做到了。

  丝瓜瓤子反反复复搓洗几遍,身上的肌肤总算显出了原本的颜色。不过那张脸风吹日晒的缺乏保养,比之前粗糙了不少,肌肤都不透亮了,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养回来。

  那盒胭脂一打开,就散发着劣质的香气,温鸾却觉比之前用的上等货都要好闻,手指挑起一撮,慢慢抹在嘴唇上,脸颊上,配着那双依旧生动的眼睛,镜中的脸立刻多了几分生机。

  温鸾不由冒出个疑问,如果自己相貌平平,高晟还会不会如此执着于自己?

  叹了声,她把镜子扣上了。

  从浴肆出来时,门口的女侍接连看她好几眼,惊艳中带着疑惑,显见是不记得什么时候来了她这么个美人。

  温鸾拿厚巾子把自己的头脸裹得严严实实,迎着风雪来到那处小院,看着门上的铜环,心脏止不住地跳跃。

  深吸口气,她用力扣响门环。

  等了一会儿,院子里有人问:“谁呀?”

  听到那声音的刹那,温鸾的眼睛就被泪水糊住了,她想说“是我,小鸾”,可喉咙好像也被泪水堵住了,干涩酸疼,根本发不出声音。

  只能一下又一下拍着门板。

  “来了来了。”门嘎吱吱开了一条缝,闪出一张妇人的脸,眉眼与温鸾有点相似,或许是生活给了她太多的沧桑,那张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很多。

  温鸾张张嘴,声音满载着哭腔,“姐……”

  “你……”温燕大吃一惊,“小鸾?你怎么在这里?就你一个?阿蔷呢?”

  温鸾哽咽着答道:“阿蔷……我和她路上走散了。”

  虽然妹妹化了淡妆,温燕还是一眼瞧出来她的憔悴消瘦,一把把妹妹搂在怀里,泣声哭道:“你一个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到底吃了多少苦头啊……”

  哭声惊动了屋里的郑明,出来一看是温鸾,也是惊愕不已,心知定是出了大事,才会让一贯娇弱的妻妹不惜千里迢迢来投奔他们。

  “快进来!”他提醒门口抱头痛哭的两人,“大冷天的,快进屋烤烤火。”

  “对对。”温燕忙揽着妹妹往院里走,“看这手凉的,吃过饭没有?唉,肯定没有,我这就给你下碗汤面。”

  一碗普普通通的葱花鸡蛋面,温鸾却吃得很香,连汤也喝干了,看得温燕不住抹眼泪。

  “路上饿过肚子,就养成不剩饭的习惯了。”温鸾不好意思笑笑,然而刚说完,不由一怔。

  这话,似乎高晟也说过……

  温鸾低着头,极力把那个人影摁下去。

  温燕擦擦脸上的泪,“你年初的时候应该和宋南一成亲了吧,按理儿,我和你姐夫该送份贺礼的,可我们家这个情况,想来想去,还是不给你添乱的好。”

  温鸾忍不住问道:“怎么冯家说败就败了,竟是连原籍都呆不下去?姐夫还改了姓!当初你们一封信写的没头没脑的,还不让我和宋家说。”

  “你姐夫的老师全家抄斩,公爹和他交情颇深,受牵连贬谪岭南,半路染了时疫,刚走到开封人就没了。”温燕深深叹了声,“墙倒众人推,势倒万人踩,自然有许多落井下石的人,罗织罪名敲诈勒索,冯家被折腾得差点灭门,你姐夫看势头不对,带着我们娘俩逃了。”

  温鸾沉默一阵,“你是怕连累我被国公府瞧不起,才不让我求宋家帮忙的吧。”

  温燕笑道:“没事,都过去了,这里的县令是你姐夫的同年,你姐夫在他身边做笔墨师爷,我们也过得下去。倒是你,到底怎么回事,宋南一知道你来我这儿吗?”

  温鸾呼出口气,故作轻松一笑,“我与宋家退婚了。”

  “什么?”温燕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上下打量妹妹两眼,狐疑道,“是不是宋南一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还是国公夫人故意难为你?”

  温鸾不自然笑笑,“别问了,反正早散了。”

  温燕气呼呼的,“父亲退隐乡间时,郑氏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那时候父亲就有退婚的意思了,没想到宋南一追你追到了山东老宅,你又稀罕他稀罕得了不得,父亲才没退婚。”

  还有这事?温鸾口中泛起一阵苦涩,垂头不语。

  郑明挑帘进来,“来了也好,你们姐妹互相守着,岳父在天之灵看着也放心。”

  “我可不想吃白饭。”温鸾嘻嘻笑着,“这一路我学的可多了,洗洗涮涮自不用提,我还会招揽顾客叫卖吆喝了!还有一个月就过年,街面上店铺肯定忙得不可开交,首饰店、衣料铺子什么的,总能找到份差事。”

  温燕听了直摇头,“那怎么行?又不是养活不了你,何须你抛头露面干那些营生。”

  郑明却是猜到了妻妹的心思,她在国公府寄人篱下三年多,个中滋味肯定不好受,大概不想再过伸手朝人要钱的日子。

  于他和妻子来说,不过多双筷子的小事,于妻妹来说,却是关系到自尊的大事。

  因笑道:“小鸾想自食其力,也不是坏事嘛!但是不要去外头的店铺,那里鱼龙混杂,有人唐突就不美了。先在家陪你姐姐几天,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不愧是经年的夫妻,温燕立刻明白,一拍手笑道:“我想起了,前儿个我去钱家串门,她家大女儿缺个女先生,钱夫人找了许久都没找到中意的,要不我带小鸾去试试?”

  郑明解释道:“县太爷钱大人是我的同年,两家时常走动的。”

  其实温鸾不大愿意出入官宦之家,但刚来总不好拂姐姐姐夫的面子,便笑着应了。

  稍作休息后,转天,她跟着姐姐去了县衙。

  作者有话说:

  二更要一点了,太晚了不要等啦

  第55章

  ◎梦见◎

  进了县衙宅门,往西拐就是县太爷会客的花厅,花厅后头隔着一处院子就是女眷生活的后宅了。

  钱夫人胖乎乎的十分富态,一笑眼睛弯弯的,操着一口永平话,语音绵延,尾调上扬,说起话来像唱歌,既柔和,又诙谐,没说几句就把温鸾逗得抿嘴微笑,那点子初见的拘谨也不翼而飞了。

  说话间,钱小姐由乳母领着进来了,七八岁的样子,梳着双丫髻,粉团子似的小人儿,叫人一见就心生欢喜。

  钱夫人笑眯眯道:“不用教她太难的东西,读读三字经千字文什么的,不做个睁眼瞎就行啦。”

  每日只上午来半天,一个月五两银子,这份差事可谓相当的轻松了。温鸾道了谢,情知人家是看着姐夫的面子,不由暗暗对姐姐笑了笑。

  却听钱夫人问:“温姑娘今年多大了?可许配了人家?”

  温鸾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姐姐就替她回答了,“十八了,先前倒是许过人家,您知道我娘家的情况,我父亲一走,唉……”

  话没说透,钱夫人大概齐明白了:准是见温家式微,男方退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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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钱夫人爽朗笑道,“我看温姑娘的面相,是有福之人,先苦后甜,放心,福气在后头哪。”

  温燕笑道:“借您吉言,您人脉广,认识的人家多,得空帮我妹妹瞧瞧,哪家有合适的……”

  “姐姐!”温鸾急忙出声打断,佯装羞涩地斜睨她一眼,“人家才刚来一天,你就嫌我烦了?”

  “哎呦呦,还不好意思了。”温燕钱夫人同时笑起来。

  又拉了会儿家常,姐妹俩辞别钱夫人回了家。

  温鸾觉得要好好和姐姐说下自己的打算,“我不想再嫁人了。”

  “不嫁人怎么行?”温燕苦口婆心劝道,“凭你的品貌才学,宋家不成,还有别的好人家,虽说比不上国公府富贵,嫁个普通官宦人家还是绰绰有余的。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断不会叫你受委屈。”

  温鸾低低道:“我嫁人才是害了人家。”

  “你说什么?”温燕没听清,可她又不言语了。

  温燕叹道:“你到底在国公府经历了什么?原先满脑子情哥哥情妹妹的小丫头,竟然对嫁人如此抗拒。”

  “我……”温鸾苦笑道,“就是觉得嫁人挺没意思的,好了,咱不说这个,我没当过女先生,还要好好准备一番呢。”

  说着,把姐姐推了出去。

  温燕心下起疑,待郑明回来,悄声与他道:“总觉得小妹有事瞒着我们,你能不能打听打听定国公府到底出了什么事。”

  “昨儿个我就想到了。”郑明脸色分外凝重,“特地找了钱大人一趟,听说年初的时候定国公就被关进诏狱,既不定罪也没释放。”

  他拿出一份邸报,“你看,这是今天刚收到的:宋南一咆哮御前,非议圣上,定‘大不敬’罪,褫夺定国公世子的爵位,永不叙用。”

  温燕先是一惊,马上想到自家妹妹,拍着胸脯道:“还好小鸾和他退亲了,逃过一劫。”

  郑明看看她,欲言又止,最终长长叹出口气,什么也没说。

  那个抓走定国公、给宋南一定罪的可是高晟啊……

  京城的冬天,总是阴沉沉的不见太阳,西北风卷着细白的雪粒子呼啸而过,地上的雪水冻成了坚硬的冰,过往的行人马车都不得不缓慢行走着。

  宋南一目光沉沉注视着晃动不已的车帘。

  那晚他和叶向晚的密谈,周海进来过一次,放下文书就走了,那点时间根本听不到几句话,所以一开始他没疑心周海。

  可和周海一屋的小厮说,晚上他起夜,周海的床铺是空的。

  他干什么去了?

  细想,上次叶家和瓦剌人接触,其中也有周海的影子。

  周海是家生子,他娘周嬷嬷是母亲最得力的心腹,宋家对他们母子不薄,宋南一实在想不到周海有什么动机背叛宋家。

  自己太多疑了?

  宋南一只觉车厢里憋闷得喘不上气,一把扯掉了车窗上的厚锻帘子,凛冽的寒风扑进车厢,好歹让他的脑子冷静下来。

  世子之位没了,若不是叶向晚请动了康王和太皇太后求情,只怕国公府的爵位也没了。

  皇上已着手调换卫所的将领,调将不调兵,到了新营盘要重新培养忠于自己里的亲兵,相当于变相削弱原有的武将势力。他在康王那里看了偷偷抄录的名单,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父亲的旧部,或者是与父亲交好的将领。

  一旦调换完成,皇上再也不用顾忌父亲在军中的号召力,要杀要剐,还不是全凭皇上一句话。

  宋南一拳头慢慢握紧,他知道此事的严重,却是毫无应对之法。

  目光漫无目的扫过人群,一辆运送泔水的车咕噜噜穿过街巷,引得人们纷纷掩鼻躲避。

  推车的人瘦弱矮小,脏兮兮的褐色衣裳,看不出是个男的还是女的。

  宋南一惊奇地盯着那人,突然喝道:“停车!”不待马车停稳就跳下车,循着泔水车一路追去,那车沉重走不快,一会儿就让他追上了。

  “阿蔷!”顾不得肮脏恶臭,他猛地拽住推车人的胳膊。

  破旧的毡帽下,赫然是阿蔷惊慌无比的脸。

  宋南一扔给拉车老头一锭银子,“这是我家逃奴,收留逃奴是重罪,不想受罚就闭紧嘴巴。”

  “我不是……”阿蔷刚要挣扎,已被宋南一捂住嘴拖到车厢里。

  “别出声,高晟的人到处找你,想想高晟的手段,被他抓住你会生不如死。”宋南一低低道,“你既然在京城,为什么不来找我?”

  阿蔷扭过脸,满脸的愤慨。

  宋南一叹了声,“我知道你恨我,当时扔下你实在是迫不得己,多带一个人,你家小姐就少一分逃生的希望,你总不想让高晟把她抓回去吧?”

  阿蔷把脸扭回来,眼眶里蓄满了眼泪,“可你最终也没救出小姐,现在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我……”

  “她活着。”宋南一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她从高晟手里成功逃跑了,你知道她会去哪里吗?”

  阿蔷立马摇头,“不知道,知道了我肯定会去找她。”

  其实她知道的,小姐极有可能去找大姑奶奶了,她不敢跟过去,唯恐被人发现踪迹连累小姐。

  她也不敢告诉宋南一,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狠厉,一脸戾气的男人,她怎么也不能把他和以前那个温文尔雅,总是一脸和煦笑意的世子爷联系在一起。

  莫名的,她觉得宋南一和高晟越来越像了。

  宋南一眼神闪闪,继而笑道:“你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了,到我庄子上住几日,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阿蔷刚要拒绝,又听他说:“连我都能发现你,高晟的人会找不到你?他肯定会利用你威胁你家小姐,你忍心因你之顾,致使她再入樊笼?”

  阿蔷看着他不说话。

  宋南一一怔,随即眼中掠过一丝恼怒,却是转瞬即逝,“我不会害你们的,与你们认识十几年了,我强迫你家小姐做过一件她不愿意的事?”

  阿蔷犹豫半天,终是点了点头。

  宋南一满意地笑笑,待转过脸来时,脸上已是笑意全无。

  一进腊月门,转眼就是年,外地的人都陆陆续续往家赶,老话讲六腊不出门,出门三分险,可皇命一来,不出门也要出门。

  小安福收拾着衣物,絮絮叨叨说:“您一个人去大同卫所?九边重镇就没一个指挥使是咱们的人,我总觉得心里没底,多带几个人好些。”

  高晟看了眼他收拾的大包小包,皱着眉头全拿了出来,只留两件换洗衣裳,“京中也需要人手,大同卫所离榆林卫最近,榆林匪患一旦外溢,大同卫所就是第一道屏障,我不亲眼瞧瞧不放心。”

  小安福撇撇嘴,您被皇上拘在京中快三个月了,好不容易出京,肯定是借机去找人,瞧着吧,再见您就是明年喽!

  高晟叮嘱他:“记着打扫,东西别乱动。”

  小安福叹道:“记得的,温姐姐的房间我每天都清扫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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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东西也是按她的习惯摆放,绝对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可是大人,她还会回来吗?”

  高晟手一顿,慢慢戴上了兜帽,大踏步走入漫天飞雪中,“会的。”

  夜色深沉,风雪拍在窗棂上,窗户纸一鼓一鼓的,仿佛有了生命。

  漫天的飞雪中,温鸾看着身上的嫁衣发呆,举目四望,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不见人影,不闻人声。

  只有无休无止的风,卷着雪花扑过来,大红的嫁衣顿时像蝴蝶一样张开翅膀,带得她几欲飞去。

  她顶着风雪艰难向前走着,隐约看到白色中出现一点红,红色变得越来越大,跳跃着,颤动着,成了一大片燃烧着的火。

  无数条人影在火中奔跑,只见一个男人手持长刀,狠狠地,一下又一下挥向那些人影。

  “住手!你干什么!”温鸾急得大喊,“快停下!”

  男人果然停下了,缓缓转过身,看向她。

  温鸾惊恐地盯着他的脸,“高晟!”

  转眼,他来到她的面前,她的手被紧紧扣住,腿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高晟阴冷的目光似是要削掉她的脑袋,随即低下头,恶狠狠吻下来,唇与唇,舌对舌,激烈地纠缠着,她觉得自己就要窒息。

  沙哑的,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的嗓音响起,“我来找你了……”

  温鸾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黑漆漆的房梁,盖在身上的是沉甸甸的棉被,窗子上的纸已然发黄,桌子上摆的也是市面上最常见的白瓷。

  是姐姐家。

  温鸾努力平复着狂跳不已的心脏,悄悄把头藏进被子。

  为何会梦见他?

  第56章

  ◎是他?◎

  钱小姐是个很乖巧的女孩子,平日里文文静静的,教起来很是省心。

  她年纪小,钱夫人也不求教出个女状元,温鸾便不拘着她死读书本,有时绣绣花,打打络子,亦或教她抚琴下棋。后晌在家,帮姐姐操持家务,做些荷包、帕子、鞋袜等物放到针线铺代卖,闲时读书写字,逗弄小外甥。

  和大多数老百姓一样,每日忙着生计,日子简单而平淡。

  这几天钱夫人忙得很,盯着下人们里里外外清扫屋舍,一个犄角旮旯也不放过。不但去大同府城采买了一大堆精巧物件,还开了库房,把平时舍不得用的琉璃屏风、翠青釉瓷器全拿了出来。

  闹闹哄哄的,比过年的阵势还大。

  温鸾随口问了句,结果钱小姐道:“母亲说有贵客,也不知道哪门子贵客,就是知州家的夫人小姐来,也没见她搞得这般隆重。”

  温鸾手一顿,无端生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待要细问,钱夫人一推门进来,笑眯眯道:“马上到年根儿了,家里迎来送往的,这丫头学也学不踏实,我想着干脆提前放年假,让孩子好好过个年。”

  她当然要听主家的,温鸾笑着称好,装着不经意说:“我看您忙得是脚不沾地,莫说铺陈摆件,就是略有点磕碰的椅子桌子都换成新的了,这是哪里来的客人呀?”

  “嗨!”钱夫人一挥手帕子坐在椅子上,“我也不知道,老钱不让我多问,只说是京城来的大人物。他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呆了八年,同年不是升迁,就是得了肥差,只有他!我们这也是没法子了,尽人事听天命,看看人家肯不肯提携一把。”

  啪,温鸾手里的书掉在地上,脸色惨白。

  钱夫人诧异地看她一眼,“你的脸怎么一点血色都没有,身子不舒服?”

  温鸾扯出个僵硬的笑,“突然有点头晕……夫人,今天先到这里吧。”

  “好好,”钱夫人忙吩咐婆子,“备车,送温姑娘回家。”

  “两步道罢了,不用麻烦。”温鸾强压着内心的波折起伏,匆匆告辞——再多待一会儿,她就要撑不住失态了。

  凛冽的寒风卷着残雪扑到她的脸上,被温热的皮肤暖化了,变成水珠挂在她的腮边。

  已近年根儿,街面上到处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气氛,店铺门口悬挂的红布彩灯连成一片,远远看去,就像着了火。

  雪与火激烈地碰撞着冲进她的眼睛,她不可遏制地想起了那晚的噩梦。她使劲咬了下嘴唇,剧烈的疼痛似乎唤回了一丝理智。

  不会那么巧,高晟如果知道她在这里,必然直接找上门,不会兜个大圈子故弄玄虚。

  听钱夫人的意思,来者能左右钱大人的前途,高晟的势力是大,但他管的是刑狱,从来不插手官员的升迁调任。

  不是他,不会是他。

  温鸾深深吸口气,总算在进家门前勉强稳住了心神,笑吟吟的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可心里到底装了事,白天忙忙碌碌的还好,一到晚上就开始做噩梦,时而惊惧时而恍惚,几天下来,人都没了精神气。

  温燕觉得诧异,问了两次都给温鸾搪塞过去了,不由忧心忡忡与丈夫道:“她一定有大事瞒着我们,这丫头嘴巴好严,以前不这样,什么心事也藏不住,什么话也愿意和我说。”

  “肯定是国公府没好好待她,受委屈也没处说,说了或许还遭白眼指责她不识好歹,慢慢的就改了性子。”郑明安慰妻子,“她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好好的亲事也没了,搁谁谁好受?你多担待着点吧。”

  “我自己的妹妹,我当然心疼,用得着你提醒?”温燕笑骂他一句,听见院子里有说话声,忙岔开话题,“钱大人也是,署衙都放假了,还见天找你过去。”

  郑明裹紧衣领,“老钱叫我帮忙,不能不去,走了。”

  说话间温鸾进来了,一手拉着小外甥郑松,一手提着两个纸包并风车糖人等物,一大一小脸蛋冻得红扑扑的。

  温燕赶紧递过去一杯热茶,“说了多少次,不要给他买东西,你快自己攒着。松儿也是,不叫你要小姨的东西,不长记性!”

  郑松喜滋滋的小脸立刻垮了。

  “没花几个钱,大过年的不准训孩子,看你,说得松儿都快哭了。”温鸾把风车塞到小外甥手里,“插在窗子外头,风一吹呼呼地转。”

  郑明心细想得多,妻妹铁了心不再嫁人了,他们夫妻在当然好说,假如他们先走一步,妻妹就要靠儿子养老,关系自然是越亲密越好。

  因笑道:“小鸾看松儿就和自己的孩子一样,松儿也只她一个小姨,在这世上,我们四个都是彼此最后的亲人了,用不着推来推去的客套,反而见外。”

  一番话说得温家姐妹都湿了眼眶,午后的阳光透过照进来,转个不停的风车映在薄薄的窗户纸上,五彩斑斓。

  郑明回头看看铺满阳光的小屋,笑着关上门出去了。

  “姐夫好忙啊。”温鸾叹道,“其他几位书吏早在家歇着了,只有他闲不下来。”

  温燕道:“还不是那个京中贵客,搅得钱家上下不得安宁,连你姐夫都跑前跑后的帮忙,这不,听说那位大人是金陵人,钱大人正满世界找淮扬菜厨子呢!”

  温鸾登时睁圆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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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人?不是京城人士?”

  “嗯,也是这两天刚知道的,咱们这个穷地方,哪有好的淮扬菜厨子?估摸着要去府城找,保不齐又要派你姐夫一趟外差,今儿都小年了。”

  温燕抱怨一句,低头继续给儿子赶制过年的新衣服,没注意妹妹眼中已是一片惊喜。

  笑意止不住的从她眉梢眼角流泻出来,一瞬间,温鸾的面容是说不出的生动,开心地蹦下地,捧着小外甥的脸蛋“叭叭”亲了两口,亲得松儿咯咯的笑。

  “走,咱们去买炮竹去,要最大最响的!”她抱着小外甥就往外跑。

  “诶诶,屁股还没坐热又出去疯?你们俩,别在外头吃太多零嘴,晚上还要吃饭呐!”温燕隔着窗子喊了声,听着妹妹和儿子远去的笑声,也忍不住笑了。

  零零散散的鞭炮声震荡着空气,年,就要来了。

  大同是大周的九边重镇之首,重视程度远非其它边城可比,府城也是繁华热闹,年味来得更浓更早。

  高晟听着满城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的炮竹声,微微皱起眉头。

  大同卫所指挥使谭方见状,示意心腹把窗子关上,不大的书房里里四个铜鎏金火盆兽炭熊熊燃烧,窗子一关,不多时便觉得浑身燥热难安。

  高晟的眉头却舒展开了,“派去瓦剌的使臣迟迟不见回京,递到京城的奏章也是含糊其辞,这不是小张大人的做派。”

  谭方眼神微闪,心知他在试探自己,因道:“不瞒高大人,小张大人路过大同卫所时,我借送马为名,在使臣团安插了两个眼线。据他们传回的消息,小张大人准备返程却大雪阻挡只能延迟。”

  “瓦剌人要求开榷场,此事一时不能决定,大概要耗很长时间才能谈妥,意外的是太上皇看起来并不惊惧,没有急着要求回来,反而拉着小张大人彻夜相谈,只是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谭方给高晟斟一杯酒,“不管瓦剌人如何打算,我大同卫十万精兵等着他们,只是今冬的粮草迟迟不到位,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高晟却不急着喝,手指慢慢摩挲着杯壁,“真有十万?找你之前我去过一趟卫所,能有六七成就算好的。”

  谭方面皮一僵,随即笑道:“大人也在军中任职过,朝廷那点子俸禄赏银,层层发放下来,到兵卒手里剩不下几个。别人吃空饷是中饱私囊,我却是为了大家都吃饱饭。”

  高晟道:“知道你不是为一己之私,我又加了点,按十二万密报的皇上。榆林乱子闹得如此严重,就是指挥使克扣饷银,吞并军屯,逼得底层的军户没办法了,才聚饥民反于定边,两年了都没压下去。你这里没有闹乱子,说明你平时做得很好。”

  谭方心下一喜,举杯道:“都说高大人阴狠刻薄,我看都是以讹传讹,屁话!我替手下的大头兵们谢过大人。”

  高晟举杯喝了,“皇上有意让各地卫所指挥使互相调防,不知谭大人是否愿意去榆林?”

  好家伙,谭方差点被刚喝的酒呛死,合着他辛苦半天,全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这……”他讪讪笑着,“,我对榆林情形不熟,况且临阵换将是大忌,我去了,只怕对平乱百害而无一利。”

  这次换高晟给他斟酒,“不是换将,皇上的意思,增设晋陕总兵,统一调度两行省兵力,势必在明年桃花汛前平定榆林匪患。”

  他把酒杯递给谭方,“以谭大人的能力,此总兵一职,非你莫属。”

  两行省的兵力尽归一人,简直是前所未有之事!谭方激动得满脸通红,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谭某深受皇恩,无以为报,唯有以此身献国!”

  高晟举杯挡住唇角的一抹笑意,没有比权势更诱人的东西了,增设若干总兵,若有将领不满皇上的调防,根本用不着皇上出手,这几个总兵就能弹压下去。

  “要不是榆林匪患牵制了这边的兵力,去年瓦剌人也不会如此轻易突破北边防线。”谭方感慨一句,“不如把知府也请来,要打仗,离不开当地官府的支持。”

  高晟自是同意,不多时大同知府就到了,还带了一本卷宗,上面是大同周边州县的情况,包括储粮数目、近来涌入流民等等的数据。

  做得一目了然,极为漂亮,一看就是下了大功夫。

  高晟对此地的官员真是刮目相看了。

  知府也不贪功,直言道:“不是我的主意,是阳高县县令主张的,从年初就开始做了。先前是一月一报,现在是半月一报,虽然琐碎麻烦,但一看就知道形势趋向,若榆林乱子波及至此,我们马上就能知晓,立刻就能做出应对。”

  高晟笑道:“千里马再好,也要有伯乐相助。”

  知府大人心思一动,老钱在阳高县蹉跎八年了,虽然每次考评他给的都是上等,可因为没钱往京城走路子,就是没办法升迁。高晟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这么好的机会,何不叫老钱露个脸?

  因道:“也是巧了,他人正好在府城,干脆叫他过来,他在榆林做过一年县丞,比我们都熟知那里的情况。”

  作者有话说:

  晚九点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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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你要如何平息我的怒火◎

  很快有差役找到了逛酒楼的钱大人,一听说锦衣卫指挥使高大人有话问他,惊得手一抖,一杯酒全泼在了怀里。

  差役瞧着好笑,“大人切莫惊慌,高大人夸您条陈写得好,这可是露脸的机会,别辜负我家大人一片心。”

  “那是锦衣卫,突然找上门来谁不怕?”钱大人手忙脚乱擦着身上的酒渍,不放心似的又确认一遍,“是高晟高大人对吧?”

  “对对,您快跟我走吧。”

  “容我换身衣服,你先到外头等等我。”打发走差役,钱大人马上叫过长随,低声吩咐,“等郑先生过来,你就说知府大人有急事找我,让他先回家,万万不可提起高晟的名字。”

  长随奇道:“为何不能提?”

  “废话,不能就是不能!”钱大人没好气敲了下长随的头,“好好把郑先生送回家,听到没有?”

  “诶!”长随揉揉脑袋,一溜烟跑到门口守着了。

  这边钱大人收拾利索,随差役到大同府最好的酒楼拜见高晟等三位大人。

  该了解的情况差不多都了解了,高晟本不欲在此地多留,肯见这位钱大人也是给知府面子,他不是个多话的人,略寒暄几句就沉默下来。

  因见有点冷场,知府笑道:“老钱,你这几天饶世界找淮扬菜厨子,却不知这家馆子淮扬菜做得最好,等下你去后厨问问,多花几个钱,叫他们带着家伙什儿去你家做。”

  钱大人眼睛一亮,立刻笑成了一朵花,“真是瞌睡遇到枕头,下官正犯愁呢,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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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巧大人就解了我的难题。”

  高晟眉头暗挑,“听口音钱大人是河南人,也喜欢吃淮扬菜?”

  “那倒不是。”钱大人答道,“一个远方亲戚要过来住几天,怕他吃不惯咱这里的口味,就提前预备着。”

  什么样的远亲,值得特地花大价钱请府城最好的厨子?还必须要淮扬菜,马上就要过年了,又有什么要紧事,赶在这个时候出远门?

  淮扬……金陵……

  再一想迟迟没有确切消息的大周使臣,高晟目中闪过一抹光亮,随即又变得黑如深潭,不再追问,只微笑着吃酒听他们说话。

  酒席过后,他借口公务在身,谢绝了两位大人的邀约,悄悄跟在钱县令身后。

  或许是他多疑了,可正是因为这点子多疑,过去不知救了他多少回。

  与府城相比,阳高县城小得可怜,高晟潜伏在县衙盯了两日,并未发现县衙有任何可疑人员出现。他还要去燕山宣府一带寻温鸾去,犹豫着要不要先走,请谭方多留意这个钱县令。

  阵风吹过,隐约送来几句人声,“扰了夫人午觉,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高晟蓦地转过头,通向月洞门的鹅卵石甬道上,三个女子慢慢走着,几乎是瞬间,他认出了温鸾的背影。

  只觉一块大石重重击在胸口,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阵泛黑。他想叫她,可刚张口,就被冷风呛住了,咳得惊天动地,涕泪横流。他想扑过去抓住她,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抖,刚走一步就踉跄得一头栽在地上。

  真疼啊……

  这次不是梦。

  “哈,哈哈……”高晟抚着额头,脸上的表情像哭又像笑。

  他艰难地从雪堆里爬起来,不由自主向她消失的方向靠近。

  “喂,你哪儿来的?”一个仆妇伸手拦住他,“这是后宅!”

  高晟仿佛大梦初醒般木木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慢慢笑道:“得罪,我是来送东西的,一不小心迷了路。”

  长相好的人天然能博得人们几分好感,仆妇上下扫视他两眼,并不难为他,一指旁边的石板道,“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到头右拐就出去了。”

  “多谢大姐。”高晟装模作样抱拳,顺手递过去一小锭银子,“冒昧问您一句,刚才过去的女子是府上的小姐吗?”

  仆妇笑呵呵接过银子,“你问的是穿鹅黄衫子的姑娘吧,什么迷路,准时见温姑娘长得好,鬼迷心窍地就跟进来了。你这种人我见过好几个,快死了那心,人家姑娘早放出话,这辈子不嫁人!”

  “她一个人怎么过活?”

  “怎么是一个人?人家姐姐姐夫都在这里,喏,她姐夫就是我们大人的师爷郑先生。”

  “这样啊……”高晟咬了咬牙,转身大步离去。

  西北风推着一大片乌云从天际压过来,惨白的日头有气无力在云缝中穿行着,天空渐渐变得灰暗阴沉。

  “要下雪了。”温燕看看天色,拉着妹妹准备走了。

  都是常走动的人家,钱夫人不和她们客套,“初六我在家摆席面,你们可得来。”又让丫鬟装了一篮子冻梨,“……我记得你家小子爱吃。”

  温燕笑道:“我这连吃带拿的……好好,我拿着拿着,初一叫松儿给你们磕头来。”

  说笑间,姐妹俩告辞而出。

  看着阴沉沉的天,温鸾的心莫名揪了起来。

  “怎么了?脸上一点笑模样没有。”温燕看着妹妹。

  “心慌慌的。”温鸾挤出个笑,“钱夫人屋里炭火气太大,不透风,大概是熏着了。没事,风吹吹就好了。”

  温燕叹道:“往年最怕冷的就是你,整天恹恹的,一冬天手炉不离身,恨不能不出屋子,现在倒是皮实了,可我这心里,反而不落忍。”

  “这是爹娘离世后,我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了。”温鸾挽着姐姐的隔壁,撒娇地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只盼着这日子长长久久的。”

  温燕爱恋地抚摸着妹妹冻得泛红的脸颊,姐妹两个相携而行,不一会儿就到了家门口。

  此时天色愈加晦暗,苍茫的天幕下,银白色的雪粒撒盐似地一阵阵落下,不多时就变成鹅毛大雪,覆盖在此前化了又冻了的冰层上。

  已是掌灯时分,还不见郑明回来,温燕有些担忧,一边在厨房忙活,一边留神听着门上的动静。

  终于,门板响了两声,不重,却很清晰。

  “小鸾,开下门。”温燕抽不开身,喊妹妹帮忙。

  “来了。”温鸾挑帘出来,看大门并没有上门栓,因笑道,“姐夫今儿个还敲门了,稀奇。”

  说着,拉开门扇。

  呼啸的西北风卷着冰冷的雪团猛地灌进来,黑色的斗篷如乌鸦的羽翼一般啪的展开,漫天飞雪中,高晟那张消瘦苍白的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

  他看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恨,还有疼到极致的贪婪。

  温鸾的瞳孔猛然扩大,想也没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拼了命地关门!

  砰!高晟的手牢牢撑住门板,巨大的力道反弹过来,温鸾踉跄了好几步才算站稳。

  他勾了下唇角,喜怒不辨,“好久不见了,温鸾。”

  刺骨的寒意伴着他的声音丝丝缕缕钻入骨头缝,温鸾的脑子已经僵住了,什么也想不了,绝对掌控带来的惊慌几乎将她的理智吞噬殆尽。

  她面无表情看着高晟,内心已是接近崩溃,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疯狂的叫嚣:你逃不掉了,你逃不掉了!

  “小鸾,”姐姐的声音唤回了她仅存的一丝理智,她慢慢回过身,看到姐姐握着饭勺子疑惑着看着他们,“你们认识?

  高晟没说话,只拿眼睛看着她,显然要听她怎么说。

  他的手摁在腰间。

  那里悬着绣春刀。

  只这一下,温鸾就知道了,绝不能再刺激此刻的高晟。

  “他……他是,”温鸾强迫自己露出个微笑,“他是我的夫君。”

  高晟微微扬眉,眼中现出几分玩味。

  咣当,温燕手中的饭勺掉在地上,“什么?”

  “说来话长。”温鸾语无伦次编着瞎话,“我和国公府退婚后,就和他好上了,后来他一直忙于公务,我、我生气,使性子……他也不理我,我就想离家出走吓唬吓唬他。”

  温燕看看她,又看看高晟,脸上的神情已说明一切:她才不信妹妹的话!

  高晟轻笑,上前抱拳道:“姐姐见谅,是我不懂体贴人,致使夫妻生了嫌隙,此次冒昧前来,还请姐姐莫要怪罪。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权当是我的赔罪。”

  他挥挥手,温鸾这才注意到,门外停着两辆马车,穿的用的摆的……各色物件装得满满当当,都快要溢出来了。

  温燕扳着面孔看向妹妹,多年的姐妹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姐姐是在问自己,这人到底是不是你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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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鸾心里满是不甘,可更多的是无力感,是不知高晟会如何对待她、对待姐姐姐夫的惊恐。

  她只能笑着说:“收下吧,姐姐。”

  高晟这次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切,吩咐送货的伙计们把东西搬进来,随着温鸾施施然迈进屋子。

  见来了生人,趴在炕头玩的郑松扑进温鸾怀里,咬着手指好奇问道:“小姨,他是谁?”

  “叫姨夫。”高晟微微弯腰,伸手摸摸郑松的头。

  温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还不至于对一个小屁孩下手。”高晟低沉的嗓音带着嘲弄,慵懒地坐到她对面的椅子,微微仰着头,“你要如何平息我的怒火呢,娘子?”

  第58章

  ◎自此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再信◎

  高晟双腿交叠,一只胳膊搭在椅子靠背上,悠闲地向后倚靠着,他的眼神出人意料的平静,就那样似笑非笑看着她。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狠戾,甚至可以说有点温和可亲,却让温鸾愈加紧张,这样的冷静理智,意味着高晟不会被任何人、任何情绪影响。

  她找不到一丝可乘之机。

  令人心悸的威压铺天盖地袭过来,温鸾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炮竹在空气中噼噼啪啪炸响,院外,姐姐正指挥送货的伙计归置东西,夹杂着邻居羡慕的惊叹,喧嚣热闹。屋子里,松儿抱着九连环哗啦哗啦的冥思苦想。

  温鸾突然后悔极了,她就不应该投奔姐姐!

  “我跟你回去,再也不走了。”她从炕上走下来,试探着,想把手覆在他的手上。

  高晟一抬胳膊,避开她的手,冷冷一笑,“这话在我要杀宋南一的时候你就说过,我遵守了承诺,你呢?”

  温鸾慢慢收回手,紧握成拳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惶恐,“但凡你对我稍稍尊重点……别这样看着我,高晟,我不跑了,我……认命。”

  高晟嘴角的笑意一点点褪去,黑幽幽的瞳仁看不出一点的情绪,“每当我对你心软,你就会毫不留情的往我心口扎一刀!一次又一次,你骗我骗得团团转,温鸾,自此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再信,哪怕说你爱我。”

  他把目光投向坐在炕头玩耍的松儿,温鸾倒吸口冷气,浑身汗毛都竖立起来。

  “我跟你走,放过我姐姐一家,他们是我最后的亲人。”温鸾抓住他的手,声音里全是无助和祈求。

  高晟没反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都长茧子了,手指头也起了倒刺,这是……冻疮的痕迹?这一路吃了很多苦头吧。”

  “还好。”

  “是挺好,宁可吃苦受罪,也不愿待在我身边。”

  温鸾无言以对,良久才低低道:“我姐姐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就是普通的市井百姓,放过他们,求你了……你爱我,你说过你爱我,真的爱我的话,就不会伤害我。”

  “爱?”高晟自嘲地笑笑,眼底泛起浅浅的血色,“先前谁说的,我的爱既不正常,也没人想要。既然你不稀罕,我也没有下贱到捧着心让你肆意践踏的地步。”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力气之大,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高晟仰头望着她,眼中的血色和水雾交织在一起,“我放弃了,温鸾,你用实际行动告诉我,想得到你的心纯属我做梦,那便如你所愿,我不再痴心妄想了。”

  温鸾怔住,随即心底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滋味,整个人反而愈加冷静,“等你彻底对我失去兴趣,你会如何对我?”

  高晟减轻手上的力道,仍是不肯松开手。

  “你最好不要盼望那一天的到来。”他说,“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或许,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温鸾浑身剧烈颤抖了下,轻声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么?高晟很想反问她一句,可看着她那双沉静如枯井般的眼睛,突然间失去了追问的欲望。

  高晟松开她的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院外渐次安静,温燕挑帘进来,面上是客气的笑,“买那么多东西,院子都快放不下了,劳你破费,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高晟起身道:“第一次登门,当然不能空着手来,又不知道姐姐姐夫喜欢什么,便每样都买了点。我父母早亡,也没有兄弟姐妹,您是温鸾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姐姐,就不要和我见外了。”

  他言辞诚恳,语音温和,俨然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温燕也不禁动容了,忙笑着请他坐下,“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妹夫的名字呢。”

  高晟答道:“我姓高命晟,在锦衣卫任职。”

  像被雷击中一般,温燕倏地僵在那里,一张脸变得毫无血色,两眼发直,哆嗦着嘴唇道:“高晟?你是锦衣卫指挥使高晟?”

  高晟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两眼,“正是,姐姐……知道我?”

  连温鸾也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谁不知道锦衣卫的恐怖啊。”温燕深深吸了口气,面上逐渐恢复正常,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一团,指甲都要把掌心掐破了。

  高晟笑了,“坊间传闻多有夸大,姐姐不必害怕。锦衣卫不会无缘无故拿人,再说了,我们办案都是办的朝臣官员,很少抓老百姓。”

  “是啊,是啊,你是我妹夫,抓谁也抓不到我们头上。”温燕附和似地笑了几声,起身挑帘出去了,“你们坐着说话,我去烫壶酒,再多炒两个下酒菜。”

  高晟看向温鸾,讥诮地笑了笑,“你有个好姐姐,好好珍惜。”

  温鸾自是听懂了其中暗藏的威胁意味,苍白的嘴唇已咬出了深深的齿痕。

  厨房,灶火疯狂舔着锅底,锅里的菜刺啦刺啦冒着黑烟,已是全糊了!温燕拿着饭勺一动不动站在灶前,表情木木的,脸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捉摸不定。

  吱嘎嘎,院门响了,惊醒了兀自怔楞的温燕,她隔着窗子向外看了一眼,急急忙忙冲出门,不由分说把丈夫拉进厨房。

  “锅!”郑明慌忙舀瓢水泼泼上去,嗔怪似地瞥妻子一眼,“大过年的,铁匠铺都歇业了,我可没地找补锅的去。”

  温燕苦笑道:“哪里顾得上锅……小鸾的丈夫找来了,人就在屋里。”

  郑明吃惊不小,“她不是没成亲吗?”

  “说是闹别扭离家出走,先不说其中的古怪,你知道那人是谁?”温燕眼圈发红,隐隐冒出泪花,“高晟,锦衣卫指挥使高晟!”

  仿佛被什么重重击打了下,郑明的脸顿时变得又青又黄,半晌,才迟钝地说:“你确定?”

  温燕低低抽泣着,“这还能有假?谁敢冒充他的名头?小鸾也没有否认,我想应该就是他了,老天啊,他怎的做了咱们的妹夫!”

  郑明一口接一口的吸气,原地转了几圈,双手握紧,再松开,再握紧,一会儿咬牙切齿,嘴里低低念叨着什么,一会儿又茫然四顾,那模样就像个找不到父母的孩子。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案板旁的菜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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