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0_锦衣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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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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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三合一◎

  血红的朝霞,被大团大团的乌云挤压着,一步一步向后退,整个天空都变得黯淡无光。

  宋南一抬头看了眼北镇抚司黑底金字的牌匾,下意识摸了摸右手的袖筒。

  那里藏着一把袖箭。

  他撩起衣袍迈过高高的门槛,径直向签押房走去,门口的差吏只是打量他两眼,没有拦他,也没有搜身。

  署衙里很安静,一路上不见几个人影,只有一声接一声嘶哑的鸦啼。

  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来到签押房。

  高晟静静坐在书案后,眼睛鹰目似的注视着他,“大牢没蹲够,还敢回来?哦,我忘了,宋世子现在有叶二小姐撑腰,底气足了。就是这软饭,不大好吃吧?”

  看着那张不阴不阳的脸,心里的恨、怒、苦、涩一股脑冲上来,宋南一一拳砸过去。“你这个趁人之危的小人!”

  高晟手中的书卷轻轻一格一推,原以为宋南一必定会狠狠摔倒,但他只是退了几步,竟踉踉跄跄的站住了。

  这个人,并不是他外表看起来的那般文弱。

  高晟面色微沉,继而又笑,“看来世子已经知道了,还请世子代高某向你母亲转达谢意,若不是她主动将尊夫人送到高某床上,我也无福品尝这道美味。”

  心里仿佛有火在烧,烧红了宋南一的脸,脸上的肌肉都在跳动。

  杀了他!杀了他!

  有个声音疯狂在耳边叫嚣,宋南一几乎克制不住要扣下扳机。

  自从知道事情始末,他不止一次想杀了高晟,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会让宋家再次卷入牢狱之灾,所以花了整整一晚让自己平静。

  早上看到鸾儿熟睡的脸,可他脑子里出现的,居然是高晟压着她做那种事!

  那一刻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藏在宽大袖袍中的右手,悄悄扣上了袖箭的机关。

  高晟眼神微眯,忽上前两步,低低笑道:“这种事的确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只能说,尊夫人,好味道。尤其在最妙处,那种柔柔的,无限收紧的触感,美妙得不得了,真是人间美味中的美味。”

  “高晟!”一种说不出的无力和愤怒直冲上来,烧毁宋南一最后的理智,右臂忽地一抬,“死吧你!”

  高晟早防着他了,不等他右臂完全抬起,早捽住他的胳膊反手一拧,砰的把他摁在地上。

  “你不责怪你母亲,反而恨我,好奇怪啊,当时是你们上赶着求我收用尊夫人。”高晟加大手上的力道,“不愧是母子,只会把错推到别人身上,自己反倒摘得干干净净。”

  宋南一拼尽全力挣扎,压在他背上的手仍纹丝不动,咬牙道:“有种你就杀了我,不杀我,你就是狗娘养的!”

  “杀你很容易,但我今天心情好,不想杀人。”

  宋南一的话完全刺激不到高晟,他冷笑着,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诛心的话。

  “知道吗,我最喜欢看她失控时的表情,像哭,又像恼,还像撒娇。她会紧紧缠着我,用力绞着我,当我离开时,她的表情会瞬间一空,怅然若失意犹未尽,那样子,总是让我按捺不住,一次又一次让她哭得更厉害。”

  “高晟!”宋南一表情已经扭曲,他拼命向上支撑身子,声嘶力竭大喊着,“我要杀了你,我一定杀了你!”

  压在背上那股力量突然一松,宋南一霍地起身,疯了似的扑向高晟。

  与此同时,两条人影齐齐从门外跃进,几乎是须臾之间就拿下了他。

  “呦呵,袖箭,这回可抓了你个现行!”张大虎三下五除二卸了他的武器,“擅闯北镇抚司,携带朝廷违禁兵器,意图刺杀朝廷重臣,三罪并罚,任凭谁求情也没用。”

  除了锦衣卫,还有三四个官吏也在,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愕。

  宋南一此时才明白,高晟早设了陷阱等着自己!

  他也不是一味莽撞不知变通的死脑筋,立即辩白道:“袖箭是太上皇赏赐给我父亲的,不是违禁之物。昨日高大人故意羞辱我宋家,我气不过今日找他理论,一时激愤当然会口不择言,怎么能算刺杀?至于擅闯更是荒谬,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如果谁都能随便进,那该问罪绝不是我。”

  高晟拿起那把袖箭看了看,忽然扣动机关,只听一声尖利短促的哨响,短箭擦过宋南一的脸,咚的钉在他身后的柱子上。

  头发急速飞起又缓缓落下,一道血痕出现在那张精致的脸上。

  宋南一浑身紧绷,脸色铁青。

  高晟慢悠悠道:“宋世子好口才,可惜说的再好听,也掩盖不住袖箭上弦的事实。”

  “就是,谁没事带上弦的袖箭瞎转悠?你分明是记恨我家大人,特来寻仇。”张大虎咋咋呼呼道,“那边的几位大人,刚才你们都瞧清楚了,我们抓他可没抓错对不对?”

  那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自然不敢说错了。

  高晟吩咐属下:“关进诏狱,等我闲了亲自提审。”

  “慢着!”叶向晚带着三四随从匆匆而至,“定国公世子为何来此,想必高大人比谁都清楚,你敢拿人,我就去长安门敲登闻鼓。”

  高晟瞥一眼宋南一,“随便。”

  “不可!”却是宋南一出声阻止,“叶小姐,这是我和高晟的私人恩怨。”

  叶向晚一听就知道,他是担忧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温鸾坏了名声想不开——可不堪受辱,自尽而亡,不就是最好的证词么?

  死人也可以说话,尸首上弄出些伤痕,正好切合高晟手段毒辣的特点。世人总是对弱者抱以同情,况且朝野上下恨高晟者不知凡几,只要稍加运作,到时他们登高一呼,必定从者如云。

  除去高晟,建昌帝就少了条臂膀,太上皇复辟又多了成把握。

  孰轻孰重,宋南一怎么就拎不清呢!

  叶向晚一阵暗恼,又不能当众下他的面子,因亮出一枚小小的令牌,“不看僧面看佛面,太皇太后寿辰将近,特意点了定国公世子进宫赴宴。高大人,不要扰了她老人家的好心情。”

  高晟笑了,“叶小姐好大的面子,连慈宁宫的令牌都有,高某佩服。可惜北镇抚司不是后宫,我们只认皇上的命令。不过叶小姐,你是记性太差了忘记昨天的事,还是有意,把‘后宫干政’的罪名往太皇太后头上套?”

  把叶向晚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听得越多,宋南一脸色就愈加灰败。

  高晟根本不把叶家放在眼里,不是叶二小姐救他出来的,他早该想到这一点。

  如果叶家和太皇太后可以影响皇上的决定,那第一个放出来的应该是父亲,儿不是他这个既没入仕,更无实权的废物!

  或许他只是皇上放出来的一个诱饵,好钓出那些有异心的人们。

  是鸾儿救了他,可笑母亲没把她当恩人,反当成绊脚石。更可笑的是他,鸾儿心里不知有多苦,有多害怕,有多渴望他的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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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他,却把人晾了一个晚上。

  “南一!”

  宋南一艰难地抬起头,昏暗的天光下,他看到温鸾疯了似的跑向他。

  在她冲过来的同时,张大虎已经放开宋南一悄悄退了下去,那几位官吏自然从善如流,紧随其后。

  “你的脸怎么了?”温鸾心疼得手在颤抖,不经意擦过他的右臂,宋南一“嘶”的一声,疼得头上汗珠直往下滚。

  先后两次被拧住,锦衣卫的人下手又没留余地,此时他的右臂软塌塌的,呈现出一个怪异的角度,大概脱臼了,可能还有几处骨折。

  温鸾想碰又不敢碰,“天啊,你的手……”

  “没事。”宋南一笑笑,“又让你担心了。”

  温鸾强忍着夺眶欲出的眼泪,抬眸看向对面傲然而立的男人,“高大人,我夫君受了伤,请容许他回家疗伤。”

  高晟的表情麻木又冷漠:“夫人没看到柱子上的短箭?你的好夫君,要杀本官。”

  黑漆大柱上,短箭几乎全部没入其中,箭尾一点寒芒,在冷寂的空气中无声的闪烁着。

  若是射在人身上,必死无疑。

  温鸾只能睁着眼说瞎话,勉力笑道:“大人说笑了,他平日里连鸟儿都不敢射杀的,怎会杀人?求大人开恩,放他回家。”

  “别求他!”宋南一喝道,“我宁肯去死。”

  “你死了,我也不活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温鸾再也支撑不住哭起来,“大人,他是读书人,不能没有右手,让我带他回家疗伤。求求你……”

  不知那句话触动了高晟,他瞍了温鸾一眼,“可以,那就把左手留下!”

  话音甫落,他一把扯过宋南一,恰好抓的是受伤的胳膊,宋南一凄惨叫了声,随即死死咬着嘴唇,哪怕痛苦得浑身痉挛,也不肯出声求饶。

  温鸾急了,脑子里一直紧绷的弦猝然断掉,想也没想抬手就是一巴掌,“放手!”

  啪,又脆又响,打得高晟的头向旁一偏。

  偌大的签押房一时间荒墓般的死寂。

  叶向晚不自觉倒退两步,省得高晟发起疯来波及到她。

  温鸾整个人都懵了,傻愣愣看着面前的男人,她想,这回恐怕是要死在他手里了。

  呵。

  屋里响起一声轻笑。

  高晟慢慢回过头,摸了摸被她打过的脸,脸上没有一丝怒气,不知是不是温鸾的错觉,她竟然觉得他有点开心!

  温鸾瞠目盯着他,连哭也忘了。

  “我不和女人计较,看在你的面上,这一次我放过他。”高晟随手把宋南一推到温鸾那边,“走吧。”

  如此轻易就放过他们?宋南一和叶向晚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有温鸾读懂了深藏在他眼中的暗示:账,你来还。

  一声闷雷拖着长长的颤音,从天边轰隆而至,撼得温鸾心中一颤。

  “下雨了。”高晟走到窗边看看天色,回头一笑,“果然,一下雨我就有好事发生。”

  从北镇抚司衙门出来时,繁密的雨点已打湿了地面。

  宋家的马车已在门口候着了。

  叶向晚走到宋南一身旁,自然而然隔开了温鸾,“你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必然是高晟说了极其难听的话,逼得你失去理智。”

  宋南一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在刑讯上头很有一手,最会玩弄人心,专挑人最脆弱的地方下手。”叶向晚努力回忆着爹爹对高晟的评价,“千万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也不要在意他的话,要把节奏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忽而笑道,“我做的也不好,两次都给他压制住了,以后再对上他,你我都要警醒些。”

  宋南一心不在焉的嗯了声,回头见温鸾在雨中兀自怔楞着,忙唤她:“当心淋病了,快上马车。”

  “就来。”温鸾回过神,小心避开他受伤的右臂坐进车厢。

  车帘放下,隔绝了内外。

  叶向晚冷着脸,转头登上自己的马车。

  书香很瞧不上温鸾,“但凡有点廉耻心,早一头碰死了,还好意思把着世子夫人的位子不放,也不想想正经人家谁容得下她。”

  叶向晚嗤笑道:“国公府的确容不下她,可世子爷舍不得。”

  “这人真不识好歹。”书香替自家小姐委屈,“香的臭的都分不清楚,拿个破了身子的人当宝贝,合着绿帽子戴的还挺高兴的。”

  叶向晚冷笑道:“他们那么多年的感情,不可能一下子淡了。算了,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说不在意,可稍显急促的呼吸,僵硬的笑容,还是暴露她此刻的不甘心。

  书香当然不会哪壶不开,忙顺着她的话头问小姐在意什么。

  叶向晚沉吟道:“你不觉得高晟对那巴掌的反应太温和了?打人不打脸,那巴掌可是结结实实落在他脸上,他居然一点不恼。”

  “他不是说不和女人计较?”话刚出口,书香就后悔了,高晟对上小姐的时候,那是从来不留面子,极尽刻薄冷酷之能,总不能说小姐不是女人……

  叶向晚没理会贴身丫鬟的口误,“或许,他对温氏有点动心?”

  “怎么可能?”书香头一次不同意小姐的说法,“那是高晟!上京前,老爷特意说过,高晟心志坚定,从来没被任何人、任何事分过心。咱们之前送到京城的两个细作,姿色不输温鸾,连高晟的衣角都没摸到,就被他杀了。”

  “我就是奇怪。”叶向晚叹道,“都说高晟好色,他身边却从没出现过女子的身影,要不是国公夫人言之凿凿,我都不敢信他是温氏的入幕之宾。”

  书香还是摇头,“也许他还没玩腻,反正我是看不出来那个只会哭,性子软绵绵的世子夫人有何过人之处。”

  叶向晚细长的手指轻轻叩着小几,她是真的希望高晟待温鸾有几分不同。

  一个人有了软肋,就好对付了。

  沉闷的雷声在车顶上方滚动着,雨点像急促的鼓点似的,疯狂地敲打着车顶。

  外面的世界一片翻江倒海,里面的二人相对无言。

  宋南一的胳膊用两块木板草草固定住,车厢每晃动一下,他的眉头就皱深一分。

  “疼得厉害吧?”温鸾耐不住问了一句,又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讪讪闭上了嘴。

  “还好。”宋南一轻轻叹了声,“你不要这样拘谨,以前如何,现在还如何,你这个样子我瞧着心疼。”

  温鸾低头,将口中的苦涩强咽了下去,“其实你我都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鸾儿,你心里只一个我,我心里也只一个你,我们不该就这样分开,那岂不是如了高晟的意?”

  宋南一缓缓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握住温鸾的手轻轻一吻,“别怕,我回来了,不会再让那个畜生欺负你。”

  温鸾的光渐渐模糊了,她使劲擦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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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没用,新的眼泪止不住涌出来,糊住了眼睛,糊住了嗓子。

  好半天,她才哽咽着说:“答应我,别再找高晟寻仇了,好歹……他答应我的事都做到了。”

  温鸾的本意是多少消减些宋南一的恨意,毕竟高晟是天字号第一信臣,与他作对绝无好处。

  她性子软,却不是任事不懂的傻子,这阵子从高晟的只言片语中透出来的消息,定国公府的立场与当今并不一致,甚至可以说相反。

  这在她看来是件极其危险的处境。

  宋家和叶家应在谋划着什么大事,然而远水不救近火,定国公府已势如累卵,叶家也不是传说中那般权势滔天,根本不能左右皇上的决定。

  一旦激怒高晟,他只消在皇上面前添油加醋奏上一本,迎接国公府的将是灭顶之灾。她相信以婆母和夫君的能力,能看清这一点。

  可她低估了宋南一身为男人的骄傲。

  宋南一更想听到的是她对高晟的控诉、愤恨,和她对这个决定的后悔,而不是“答应我的事都做到了”。

  难道还要感谢他不成?

  宋南一重重吞下一口空气,压着满腔的悲愤和不甘,装作云淡风轻地说:“我知道,我会忘了这事,你也忘了吧。”

  温鸾应了声。

  接下来又是一片寂静。他们以前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情,你看着我笑,我看着你笑,从不知冷清是什么。

  而不是现在这样,一个垂头不语,一个闭目养神。

  雨水哗哗地洗刷着大地,天空像裂开一道大口子,一股脑把所有的水全倒向人间。

  门房得了信儿,提前卸掉国公府的门槛,马车便一路行至二门。

  郑氏早领人在穿堂等着了,一见儿子的右臂,当即没绷住哭了,“这可怎么好,不能提笔写字,你的仕途就完了!”

  不等宋南一说话,叶向晚先道:“伯母不要着急,我已打发人去请太医院张院使,他于骨科上造诣颇深,定会保下世子的仕途。”

  “好,好。”郑氏拉着叶向晚的手,欣慰道,“你又救了南一一次,有你是我们国公府的福气。”

  叶向晚若有所指一笑,“晚儿不敢贪功,世子夫人才是出力最多的那个。”

  一句话说得温鸾面皮涨红,不自觉往宋南一身后躲了躲。

  宋南一道:“是鸾儿救了我,上次是,这次也是,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她就是我宋南一的大恩人。”

  郑氏吃惊地看着儿子,忍不住提醒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不是发昏了?”

  宋南一神色淡淡的,居然有点凛不可犯的冷峻,“没有她,我今日已经死了。母亲,其实你心里也明白是不是?我胳膊疼得厉害,先和鸾儿回院子了。”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道:“往后我的院子就交给鸾儿管,过一阵子就让她试着接手中馈,您年纪大了,含饴弄孙不必整日劳心费力好?”

  郑氏不认识似地望着儿子,好半天才指着他离去的方向道:“这是我的儿子?这就是我呕心沥血养出来的好儿子?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天啊,我活着还有什么指望!”

  如果周嬷嬷在,一定会说些她爱听的话,把所有过错全推在温氏头上,可惜她伤还没好。其他人面面相觑,竟是无一人敢接茬搭话。

  还是叶向晚扶着她,柔声细语安慰道:“您别往心里去,今日世子在北镇抚司受了奇耻大辱,不冲您说几句,又向哪个说去?孩子大了,难免不服管教,便是我几个哥哥,在外面知礼乖顺,偏在家就知道和我娘怄气。”

  看她没有因此与宋家生分,郑氏心里好受很多,悄声道:“南一一时转不过弯儿,你别与他一般见识,过些时日,他就知道谁好谁孬了。”

  叶向晚笑笑,暗道我岂是为一个男子争风吃醋之人?嘴上却说:“有您给我做主,晚儿没什么担心的。眼下更要紧的是国公爷,太皇太后那里已有了章程,等国公爷回来主持大局,什么艰难险阻也不怕了。”

  郑氏深以为是地点点头,远远看到管家引着太医来了,免不了又为不争气的儿子流了一通眼泪。

  暴雨如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才云开雾散,庭院里积水如潭,竹影与落花在水面上交横沉浮,时聚时散,到底竹影依旧摇曳,落花随着流水,缓慢地汇向院角的沟渠,淌进府外的金水河里。

  温鸾独自倚坐游廊,望着粉白灿红的落花发呆。

  阿蔷屏声静气立在一旁,见巧燕抱着两个纸包蹦蹦跳跳拐过来,忙又摆手又摇头的,提醒她不要吵到温鸾。

  巧燕倒也识趣,站住脚,举举手里的纸包,又冲她招招手。

  自昨天巧燕护着小姐躲了一巴掌,阿蔷看她便多了几分亲近,轻手轻脚走过去问:“你拿了什么?”

  “糖!”巧燕笑嘻嘻拆开纸包,“松子糖,窝丝糖,冬瓜糖,橘瓣糖,这包是蜜饯,大杏干最好吃,酸酸甜甜的,还有糖渍玫瑰花也不错,就是太甜了。”

  “哪来的,不会又是门上捡来的吧?”

  “嘿嘿……”巧燕敷衍笑了两声,往她嘴里塞了块松子糖,自己也拿了块吃了,“少夫人看起来心情不好,昨儿个不是扳回一城么?”

  阿蔷叹道:“说的轻巧,你没听那些丫鬟婆子们叽叽咕咕说的闲话,话里话外都是我们小姐不守妇道,合该自请下堂。人言可畏,世子爷现在一力相护,以后时日长了,又是怎样的光景?”

  这是实情,为着国公府的面子,谁也没有挑明温鸾与高晟之事,可大家又不是瞎子聋子,又有人刻意推波助澜,不到一日的功夫,府里大半的人都猜了个差不多。

  只是不敢当面议论而已。

  巧燕想了想,把糖重新包好,“我们给少夫人送糖去,吃点甜的,心情就会变好。”

  “你把我们小姐当小孩子哄?”阿蔷失笑,随即泛起一阵悲哀,“我家老爷子倒是喜欢拿糖哄她,如果老爷子他们还在,小姐又怎么落得如此境地……”

  巧燕捧着纸包就走,“我可不耐烦听如果啊若是之类的话,人要往前走,总沉浸在过去会把自己愁死的。”

  “是是是,你洒脱,你超凡,站着说话不腰疼。”阿蔷皱皱鼻子,提脚跟上。

  温鸾一看纸包里的糖就笑,拈起一颗橘瓣糖,眼中满是怀念,“以前家里过年就摆这个糖,可有几年没吃到了。”

  宋南一和宋嘉卉都不喜欢太甜的东西,宋嘉卉偶尔还吃点蜜饯,宋南一是糖果蜜饯一概不碰,府里平时便很少出现这些东西。逢年过节摆一碟子应景儿,也只是说“给小孩子们吃的”。

  温鸾含了一颗,带着橘子香气的清甜一点点在口中蔓延开,那些掩埋在记忆长河里的儿时美好,仿佛也随着这块糖,逐渐清晰起来。

  泪水不由自主顺着脸颊流下,把两个丫鬟惊着了,巧燕更是把两包糖全塞进她怀里,结结巴巴道:“别别别哭,全给您。”

  温鸾失笑,“我不是争糖吃,我是想……怎么就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我也曾经是爹娘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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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出了声。

  清风掠过,院子里的早樱沙沙的响,枝头空无一花。

  宋南一立在窗前,眼中是无尽的忧伤。

  这场透雨过后气温骤升,京城好像一步迈进夏天,除去一早一晚还有些凉意,整日大太阳晒着,热得人们早早换上了夏装。

  宋南一想听戏,“广和戏楼的如意班新排了两出戏,听了的无不拍手叫好,我叫人订了包厢,你整日闷在家里也没意思,跟我听戏去。”

  温鸾指着他胳膊上的夹板道:“还是养好伤再出门吧。”

  “我闷得慌。”宋南一透口气,“这国公府叫人喘不上气,鸾儿,陪我出去散散心。”

  不想惊动太多人,他们两个换了衣裳,从后门悄悄出府。

  广和戏楼处在最繁华的地段,街上的人多得犹如赶庙会,道旁有玩杂耍的、卖唱的、摆摊卖瓷器花木物件的,热气腾腾的小吃摊子一个挨着一个,到处声嘈乱叫,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一瞬间冲淡了悲悲切切。

  温鸾不停东张西望,自打她住进京城国公府,还是第一次出来游玩,看什么好奇新鲜。

  一个大娘满脸是笑招呼她:“小娘子,看看簪子,我的簪子样式新巧,用料实诚。这位相公,你娘子生得这么好看,该买根上好的簪子,才不委屈她的美貌。”

  宋南一大概扫了扫,这些簪子自然比不得府里的东西,但出来玩,买东西也是一乐,便挑了一支兰草蝴蝶纹的银簪给温鸾戴上,笑着说:“好看。”

  随手扔了锭银子,在大娘的千恩万谢中翩然而去。

  温鸾摸摸头上的簪子,莞尔笑道:“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就是簪子,黄花梨雕的,歪歪扭扭,都看不出是什么纹样。”

  “那时我才十岁,能雕成簪子样就不错啦!”宋南一大声叫屈,“你呢,还不是一边说难看,一边戴着不肯摘,晚上睡觉都要抱着。”

  “呸,我才没有抱着睡。”温鸾红了脸,轻轻戳了下他的胸膛。

  “啊呀,好疼。”宋南一抱着胳膊弯着腰,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

  温鸾大惊,忙扶着他躲到清净的小巷子,“我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了?先去找个医馆看看,这里人太多,挤挤挨挨的,就别去听戏了。”

  宋南一忽而抬头一笑,“骗你的。”

  “讨厌,吓死我了!”温鸾捏起粉拳待要锤他,然而举起来又舍不得了。

  宋南一轻轻握住她的手,“这样真好,以为我们总是这样打打闹闹,怎么成亲了,反而外道了?”

  温鸾心尖一抖,她也想回到二人过去的状态,可今非昔比,早有一道鸿沟横在他们面前,要填补,何其容易?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说实话,我是介意的,介意到不愿听到那人的名字。”

  掌心的小手开始发颤,宋南一急忙握得更紧,“可相比这些,失去你的痛苦更让我无法忍受。”

  温鸾诧异地抬起头,“我和他的事早晚人们都会知道,你能忍受得了人们的指指点点?或许你能,可我不能,国公府也不能。”

  宋南一道:“我想好了,等父亲出狱,请他另择佳儿做定国公世子,咱们离开国公府,离开京城,找一处谁都不认识咱们的地方,像岳父一样开个小书馆,岂不美哉?”

  “真的?”温鸾颤着声音问,“你愿意为我放弃世子之位,放弃手边的荣华富贵?”

  宋南一郑重地点点头。

  “夫人不会同意的!”

  “不同意也没办法,你看前几天,她不是也拿我没法子?没有父母能拗过儿女的。”宋南一目中是说不尽的柔情蜜意,“你放心,我绝不负你,我喜欢你,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温鸾又哭了,“我也喜欢你,但凡我不那么喜欢你,也不会这样痛苦。”

  “我知道,我都知道……”宋南一微微俯身,轻柔吻去她的泪水,顺势含住她的唇。

  温鸾踮起脚尖,努力迎合着心上人的吻。

  灿烂的太阳带着初夏的热意,从云端高高俯瞰大地,明晃晃的街道上熙熙攘攘,几乎无人注意到暗巷里的这对男女。

  瞭望塔上,高晟放下千里镜,面无表情。

  良久,方冷冷笑了声。

  旁边的张大虎莫名打了个寒噤,用眼神询问更旁边的罗鹰:兄弟,老大这是咋地啦,刚才还是风和日丽的,一转眼就是暴风雨的前夜。

  罗鹰用口型回了两个字:女人。

  张大虎:哈?你敢骂老大是驴,我会告状的,你小子等着挨削吧!

  罗鹰无语望天:就问搭档是个蠢蛋怎么办?

  过午时分,广和戏楼开始后晌的场子了。

  这一座封闭式戏楼,号称北直隶最大的戏楼,上下两层,一楼中间是一大片散座,二楼是包厢,没开场的时候格栅门一拉,谁也瞧不见里头。

  宋南一订了正中最大的甲字号包厢,拉着温鸾刚要上楼,却走来位衣着考究的公子,一见他便惊呼道:“宋兄!”

  是国子监的同窗。宋南一怔了下,客气地与他们见礼。

  “听说你从诏狱出来了,我们正商量着请你吃酒,压压惊,不想在这里碰到你了。”那人显得非常热情,回身挥挥手,“诶,你们看这是谁!”

  立时就有几个年轻男子向这里看来。

  温鸾有些尴尬,低着头往宋南一身边靠了靠。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这位是……”

  “此拙荆。”宋南一坦然道,“被我强拉过来听戏。”

  “原来是她……”那人急忙咬住话头,长长一揖道,“原来是嫂夫人,失礼失礼。”

  宋南一皱皱眉头,见那几位同窗也有过来攀谈的意思,因对温鸾道:“你先上去,我稍后就到。”

  温鸾也着实被瞧得不好意思,转身飞快上楼,待离开那几人的视线,方觉得轻松些。

  红褐色的格栅门紧紧关闭,右侧挂着“甲号”的木牌,她打量一圈,左右包厢都有人,应是这间无疑了。

  她又向楼下望去,四五个人围着宋南一,时不时传出一阵郎朗的笑声,南一脸上也挂着笑,看起来很开心。

  温鸾也抿嘴笑了,连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不知不觉消散了许多。

  南一努力向她靠近,她更应该相信南一,拼尽全力给他回应。

  都会过去的。

  高晟给她带来的一切,终究被时间冲散!

  温鸾深吸口气,缓缓推开眼前的格栅门,抬脚迈进去。

  金色的阳光如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刺眼的光芒中,一人坐在窗前,冷电似的目光直射过来。

  高晟!

  温鸾脑子轰然一炸,转身就跑。

  一只大手从背后袭来,砰,门在她眼前关上了。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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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法逃离的鸟儿◎

  全身肌肤猝然收紧,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生生攫住温鸾的心,这一刻她连呼吸都停止了,甚至不敢回头看高晟一眼。

  高晟的手指擦过她的脸颊,挑起一缕碎发别在她耳后,“高某等了夫人好几天,夫人一直不出现,高某只好不请自来了。”

  温鸾僵着嗓音道:“南一就在外面,万一他闯进来……”

  “那就让他看着好了。”高晟的手指来回擦着她的唇,力道逐渐增大,“高某不在乎。”

  温鸾拼命压着想哭的冲动,“这里是戏楼!大人,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不好。”高晟贴着她的耳垂低低道,手指微微用力,压入稍稍开启的檀香小口,“夫人是不是忘了我们之间的协定?”

  “没有……过几日,过几日……”口舌不自由,说话也自然含含糊糊,温鸾偏头向旁躲闪着,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高晟眸色微沉,大手钳住她的脸颊,“夫人是不是想,反正你的夫君也回来了,用不着搭理高某了?今日先把高某敷衍走,以后躲在国公府不出来,高某就拿你没办法了?”

  温鸾没法说话,只能拼命摇头。

  “定国公府的大门挡不住我,下次我再去定国公府,可不会像上次那样客气。我能抓宋南一一次,就能抓他第二次,第三次!”

  “夫人还记得我当初说的话么?这场游戏一旦开始,我不说停,游戏就不能终止。而我,还没说结束。”

  轻薄的纱罗如羽毛般纷纷扬扬飘落,层层叠叠堆砌于脚边。

  “现在夫人知道该如何做了?”高晟把她的双手放在门旁的墙柱上,“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他就在外面,随时都会进来。”温鸾慌乱得不得了,几乎是带着哭腔求他,“明日我一定去你府上,今天先放过我好不好?”

  高晟笑了声,“不用担心,宋南一被缠住了,一时半儿上不来的。别挣扎,小心我弄伤你。嗯……你可以随便呼救,这或许是个扳倒我的好机会,毕竟叶二小姐一直想把逼间的罪名给我砸实了。”

  温鸾却一下子泄了气,怎么能让南一看见她这副样子!

  午后熏风飒然袭进窗子,暴露在阳光下的肌肤好似抹上一层淡淡的蜂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她脖颈低垂,抵在墙柱上的手往下挪了挪,换了个相对不那么别扭的姿态。

  俨然一副认命的样子。

  咔,窗扇落下,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溟濛的昏黄,桌子椅子、花瓶杯盏,一切都变得若隐若现,唯有莹润的肌肤,在暗淡的光线中发出幽幽的光泽。

  越是不动声色的打磨,越是充分调拨出最难言的感觉。

  温鸾忍不住动了动,“快点。”说完头低得更深,“……我不是那个意思,别让他看见我这个样子……”

  “夫人之令,高某岂敢不从?”高晟揽住她的腰,轻轻一提。

  花瓶里是一支艳丽的西番莲,在幽暗的光影下愈发显得血红欲滴,诡异而妖冶。

  一楼的高台上,大戏已拉开帷幕,优伶们一个个粉墨登场,吱吱呀呀在台上唱着悲欢离合。(审核大人,这是唱戏嘞)

  锣鼓或紧或慢,一时如惊马疾驰,一时如春雨轻扬,掌声如雷,夹杂看客们一阵高过一阵的叫好声。

  台上这出大戏到了紧要处,鼓点越发急促,咚咚咚的尽在耳边。

  敲在温鸾的心上。

  她看到他的手,他的手好大,一只手几乎就能握住自己的腰。

  当的一声,南一买给她的银簪子掉落在地,头发散了,垂在耳边,来来回回地晃悠。

  眼泪不由自主落下,却是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不肯求饶。

  突然间,大脑一片空白。

  天地万物都在这一瞬远去,温鸾本能地绷紧四肢,昂起头。

  无法承受的痛苦,无力抵抗的愉悦,两种矛盾的极端感觉同时迸发,化作她口中一声宛转清凄的娇吟,像笑,又像哭。

  外面,是优伶委婉曲折的唱调尾音。

  温鸾再也坚持不住,双手无力滑落,现在她整个人都悬空着,要不是高晟扶着她,只怕会一跟头栽倒。

  然而高晟没有就此放过她的打算,将她翻了个个儿,“可惜,我没有看到你刚才的表情。”

  “不要……”温鸾终于哭了出来,“他不会让我等太久,马上就会上来了。”

  高晟扳着她的脸凑到门扇前,“那你仔细盯着,如果他上楼,你就提醒我。”

  地板在颤动,门窗在跳跃,她不得不抱住高晟的脖子,免得自己摔下去撞开门。

  透过门缝,她看见宋南一被刚才那几人围着,脸上是明晃晃的不耐烦,三番两次想抬手告辞,全被硬拉回来。

  凭她对宋南一的了解,他马上就会翻脸,不管不顾走人。

  温鸾急了,把廉耻羞愧统统扔到一边,满脑子就一个念头:快点把这个瘟神打发走!

  “快点!快点!”她不由用力。

  高晟微微挑眉,反而放慢了速度,后来干脆坐到椅子上,一动不动随她折腾。

  温鸾呜呜哭着,丝毫不敢放松,但她太笨拙了,越着急,反而越不得其法。

  高晟忍不住发笑,手把着手教她,“别急……你看,这不就成了?继续吧。”

  “我恨你,我恨你……”温鸾紧闭双眼,反反复复说着,却极力向前仰弓着,送到他的唇边。

  “这才像话。”高晟幽幽看她一眼,噙住。

  终是如了她的愿。

  温鸾蜷缩在地上,脸色苍白。

  高晟笑道:“你再不快些穿衣服,他真的要进来了。听,这个脚步声是不是他的?要不我帮你穿?”

  温鸾又急又气,捂着肚子,只觉肠子绞在一处,疼得她连话也说不出。

  她不愿让高晟看笑话,挣扎着起身,忽然一股铁锈味涌上喉咙,咳咳两声,竟吐出口血来!

  “温鸾?”高晟脸色大变,看那血色发黑,明显是中毒的迹象。

  顾不得多问,草草给她套上中衣,拿自己的长袍一裹,待要离开时,格栅门嘎吱一声开了。

  宋南一僵立门口,不敢相信似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温鸾阖目躺在高晟怀中,发丝散乱,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泪,露在外面的脚光着。

  罗衫凌乱的扔在地上,屋里的空气还荡漾着某种余韵的味道。

  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宋南一红了眼睛,五官都拧歪了,发疯一样扑过来,“我杀了你!”

  高晟脚尖一勾一绊,宋南一还没反应过来,已重重摔在地上。

  窗子开了,高晟口中呼哨一声,随即抱着温鸾轻盈一跃,便从他眼前消失了。

  宋南一飞快爬起身,扒着窗子向外看去,繁华的街道,高晟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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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马上,看着他笑了笑。

  蔑视、得意、炫耀、挑衅,都在这个笑里了。

  宋南一狠狠砸了下窗棂,转身飞奔下楼。

  戏楼又高又大,等他跑到门口,高晟早已不见人影。

  只有灿灿的阳光,照得大地白花花一片。

  照得宋南一浑身发冷。

  金乌西坠,天空变成一片淡青色,大地却是暗沉沉的,逐渐隐入了黑暗。

  温鸾睁开眼时,入目便是高晟的侧颜。

  他抱着胳膊靠在床头,头微微低着,看样子睡得很熟。但温鸾稍稍一动,他就立刻抬眸看过来,好像刚刚只是温鸾的错觉。

  “醒了?”他递了杯温水给她。

  温鸾此时方觉嘴里苦苦的,“你给我吃了什么?”

  高晟答道:“解毒的药,你中毒了知不知道?砒/霜。”

  “怎么会!”温鸾第一反应就是否认,“那东西一点就能要人命,我如果中毒,早死了。你又在玩什么花招?”

  屏风回突然绕出一个干瘪小老头,翘着老鼠胡子气急败坏道:“小姑娘敢质疑我的医术?我老刘头‘赛华佗’的名头可不是唬人的,砒/霜毒死人需要剂量,每次只用一丢丢,不会立即毙命。”

  他掐着手指比划了一个小到看不见的“一丢丢”,“毒性会积聚在身体里,慢慢的,人变得没精神不想动弹,四肢乏力,动不动就头晕想吐,只会以为自己生了病,绝对想不到中了毒。”

  “等毒性积累到一定程度,头发大片大片脱落,整个人面黄肌瘦,形同骷髅,而且还会长毒疮,全身上下流脓水,恶心得叫人看一眼都恨不能把眼睛挖出来。”

  温鸾稍微想象了一下那画面,登时吓白了脸。

  老刘头斜睨她一眼,“你是不是最近总感觉身上没劲,懒懒的提不起精神,时不时腹中隐隐作痛?”

  温鸾木木点头。

  “要不是你气急攻心吐出口血,我们大人及时发现端倪,恐怕你死了都是个屈死鬼。”老刘头啪的把一张纸拍在桌子上,“按时吃药,每隔七天复查。”

  说罢,雄赳赳阔步而去

  温鸾盯着桌上的烛火出神,“谁会给我下毒呢?”

  “还能有谁?想想你是谁的眼中钉,一目了然的事。”高晟慢悠悠道,“再想想哪些东西只有你碰过,下毒之人也差不多能找到了。”

  药!

  温鸾浑身一颤,婆母给她的避子汤!

  大约婆母做出让她伺候高晟的决定时,就想要她的命了,不是赶她走,而是要赶尽杀绝。

  温鸾深深吸口气,“我要回国公府,我要问问夫人为什么,我究竟哪里对不住宋家了,竟惹得她下如此毒手!”

  高晟冷冷道:“你回去就是羊入虎口,老老实实在我这里养病。”

  温鸾一怔,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躺在高晟的床上,更是不肯呆下去,“南一肯定找我找疯了!”

  “他知道你在我手里,而现在,外面风平浪静,他没有问我要人,没有击鼓鸣冤,甚至没有请叶二小姐去宫里走一趟。”

  高晟嘴角挂着不屑的浅笑,“你还不明白吗,你被宋家舍弃了。”

  温鸾狠狠擦一把眼泪,她不想再在这个男人面前哭了,“我不信,所有人都可能舍弃我,只有他不会。他一定是被人绊住了,等腾开手,一定会来找我的。”

  “如果七日之内他来了,我就放了你,也放过定国公府。”高晟端过一碗熬得浓浓的碧粳粥,舀一勺递到她嘴边,“好了,吃点东西。”

  “你说的是真的?”温鸾直直盯着他问。

  高晟的眼睛弯了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答应你的事,我必会做到。”

  这点倒是真的。

  温鸾心下稍安,南一肯定会来的,不管以后怎样,总算能和高晟撇清关系了。国公府不能住,就会山东祖宅,要不去川蜀,天下之大,难道还没她的容身之处?

  她伸手去接高晟手中的碗,却被他避开了,“夫人劳动半日甚是辛苦,还是让我伺候夫人吧。”

  温鸾瞠目,这个人,总是把好好的话说得让人讨厌无比!

  一声声清脆的瓷器磕碰声中,忽听他问:“宋南一为何不碰你?”

  “不碰我……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反应都是我教出来的,哪个地方,会有什么反应,尽兴了是什么表情,没到位又是怎样……”

  高晟放下碗,单手撑着下颏,虚空指着她身上各处,“没有受到过其他人的影响,都是我熟悉的样子。”

  温鸾早已涨得满脸通红,衣服分明穿得好好的,却又像被他剥开了一次。

  “你管不着。”她翻身躺下,用被子蒙住头,声音又带了哭腔。

  高晟垂眸看着被子里小小的一团,眼中闪着幽暗的光泽,“其实你心里明白,就是不肯承认,他已经厌恶你的身子了,或许这一点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呼一声,温鸾掀开被子,鼻头红红的,“你不用刺激我。”她说,“是个人心里都会膈应,假如南一有了其他女人,我也不愿意碰他,大概要过好久才能平复心情。”

  高晟笑笑,替她盖好被子,轻轻躺在她的身边。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如一张大网兜头罩下,压得宋南一喘不过气。

  “放我出去!”此时的他完全没了往日的温和沉静,咣咣拍着门板,“他居然当着我的面掳走鸾儿,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娘,开门,开门!”

  伺候的下人全打发出去了,院里只有宋南一暴躁不堪的声音来回震荡。

  郑氏站在门外,态度异常坚决,“你去找他就是找死,上一次的亏还没吃够吗?”

  “我去告官,我就不信了,天子脚下,还没有王法了?”

  “真是傻话,他高晟既然干得出来,就不怕你告官,到时候丢脸的还是国公府!我已经散出去口风了,温氏病重,需要静养,反正她平日身子骨就不好,这么说也没人怀疑。”

  宋南一马上猜到母亲的打算,“是不是过几天就会发她病故的讣闻?那她再也回不了国公府了,不成,绝对不成。”

  郑氏长长叹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和失望,“儿子,好歹替你爹娘和国公府着想着想吧。”

  她转身向院外走去,身后是宋南一急急的恳求,“就说她回老家祭祖了行不行,娘,娘!”

  郑氏充耳不闻,一直走到院门口才住脚,对守着院门的周海道:“多亏你拉住了世子,才没有酿成大祸,去账房领五十两银子的红封,好好看着他。”

  周海挠挠头,“小的不敢当夫人的赏,当时我大街上碰到世子,他怒气冲冲的我根本拦不住,不得已把他打晕抗了回来。夫人不罚小的已是万幸,红封万万不敢要。”

  郑氏赞许地点点头,没有勉强他领赏。

  如今儿子一回来,日日与温氏同吃同住,继续下药就不大容易了,她正愁如何处理掉温氏呢,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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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巧高晟就把人掳走了!

  长痛不如短痛,过几个月,有新鲜人在跟前伺候着,儿子就会慢慢忘了温氏。

  去了一桩心事,这晚,郑氏睡得很安稳。

  她是被丫鬟惊恐的叫声吵醒的,“夫人,锦衣卫又来了,在门房放了个木匣子,指名是给您的。”

  郑氏登时睡意全无,急急忙忙梳洗更衣,“来了几个人?有旨意吗?”

  “两个,已经走了。”丫鬟答道,“门房说没有旨意,放下匣子就走了。”

  提得高高的心立刻落回肚子里,郑氏没好气白她一眼,“丁点小事就咋咋呼呼的,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出去跪着。”

  丫鬟要哭不哭的样子,“可是……他们说匣子一股子怪味。”

  郑氏手一抖,忙命人呈上匣子,却不敢打开,躲在一边远远看着,只让丫鬟们开匣子。

  那个黑漆匣子一拿进屋里,所有人就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推搡半天,不知怎的把看热闹的巧燕推到最前面。

  巧燕左瞧瞧右看看,实在找不到下一个接手的人,干脆一横心,咔嚓,打开了匣子。

  “啊——”她一声尖叫,双手一扬,那匣子就飞了起来,好巧不巧,里面的东西正落在郑氏怀中。

  一只血淋淋的断手!

  郑氏惊得差点晕死过去,却瞧那手有几分眼熟,定睛一看,小拇指缺了一节,不是国公爷的手又是谁的?

  “我的老爷啊!”郑氏哭得声断气咽,“我可怜的老爷啊,高晟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来人,来人,快请叶二小姐。”

  “夫人,这里还有个纸条。”巧燕小心翼翼捏起张纸条,皱着眉头仔细辨认道,“□□之毒,不如尔心毒。嗯?这是什么意思?”

  郑氏哭声一顿,旋即明白过来,高晟必是发现她给温鸾下药,刻意报复国公府。

  “锦衣卫最会栽赃陷害,胡乱写的,不要看了!”她劈手夺过纸条,撕了个粉粉碎,命人小心将断手放回匣子里,捧着直奔宋南一的院子。

  宋南一闹了一宿,疲乏极了,憋闷极了,鸡鸣时分刚朦胧睡去,恍惚看到温鸾在前面走,兴奋得大叫一声“鸾儿”。

  可还没拉住温鸾的手,只听“砰”一声巨响,就被母亲的开门声惊醒了。

  “你还有心思睡觉?看看这是什么,高晟在警告你!”郑氏把匣子重重顿在桌子上,指着儿子哭诉道,“你爹都要没命了,你不说救他,反而为个女人发疯,我真是白养你了。”

  宋南一死死盯着父亲的断手,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你去找高晟拼命吧,这次我绝不拦你,你死了我给你收尸,高晟要抄国公府也随他去,大不了我一根绳吊死!可怜你妹妹,她还没及笄啊,要么和我一起自尽,要么沦为营妓,供那些低贱的丘八取乐!”

  郑氏捂脸大哭起来,“都怨我,没生个好儿子,国公爷,你快回来吧,我就要支撑不住了。”

  “母亲,”宋南一直挺挺跪下,重重叩头,“儿子……错了,儿子错了。”

  郑氏狠狠锤他几下,又心疼地抱着儿子哭,“娘真的没有办法了,南一,你该担起家里的担子了,现在不是小情小爱的时候,娘不指望你,又该指望哪一个?”

  宋南一低低道:“我会救出他们的,一定会的。”

  “当然会的。”一阵环佩丁当,叶向晚踏着满地的阳光从容而来,“伯母,还是让世子先起来,地上凉,他刚出狱没多久,身上还有伤。”

  郑氏擦着眼泪道:“快起来,还等我扶你不成?”

  宋南一默默起身,却是没有看叶向晚。

  叶向晚也不甚在意,捡了张椅子坐下道:“高晟之所以敢肆无忌惮行事,就是因为当今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他是皇上最好用的一把刀,恶名他担着,好处皇上拿着,你说皇上怎舍得处置他?所以要除掉高晟,就要从根源上着手。”

  “太上皇?”宋南一淡淡道。

  “对。”叶向晚轻轻拍了下手,“只有迎回了太上皇,一切难题才有可解之法。把太上皇的下落悄悄发出去,倒逼皇上与瓦剌谈判。”

  “皇上不会答应迎回太上皇的。”

  “可该做的样子还要做,哪怕是走个过场,他也要与瓦剌人谈判,谈判桌上可操作的就太多了。”叶向晚自信一笑,“这是我们迎回太上皇的最好机会。”

  宋南一没言语。

  叶向晚眼神闪烁两下,“你在担心温鸾?大可不必,高晟对她不错,不会让她受苦。而且她已经和高晟有过肌肤之亲,早几天回府,晚几天回府,又有什么区别?”

  宋南一紧绷着脸,显见很不赞同她的话。

  郑氏见状忙道:“温氏不会有性命之忧,你爹爹可不是!事有轻重缓急,你要拎得清。高晟睚眦必报,昨日你激怒他,今天他就把你爹的手砍了,下次再和他冲突,谁知道你爹又要遭什么罪?儿啊,你难道要害死你爹才甘心?”

  “我知道了。”宋南一满嘴的苦涩,吃力地道,“我……听你们的就是。”

  一晃七天过去,五月已至,天气是一日热似一日。因是“毒月”,家家户户都忙着贴天师符,挂艾草,做香囊,当然还少不了浸雄黄酒和包粽子。

  素来冷清寂寥,什么节日都不过的高宅,这几日也是忙得热火朝天,曝床晒席,拆洗帐幔,新置物件……小安福已累成了狗。

  这天正好张大虎休沐,被安福死乞白赖的拽过来帮忙。

  老大的宅子他也来熟了的,向来是满院子乱窜自由自在,不过这次,安福没让他进二门。

  “有贵客在。”安福笑眯眯解释,“或许过一阵子,就不是客,是女主子了。”

  张大虎下巴差点掉地上,“谁啊?”

  “温姐姐啊,你之前见过的,原来的定国公世子夫人。”

  张大虎一拍脑门,“原来她没死,啊不,所以定国公府才对外宣称她病死了!”

  熏风卷着浮尘掠过垂花门,门后是温鸾惨无人色的脸。

  七日已过,她没有盼来宋南一,反而盼到了自己的“死讯”。

  高晟,他又说对了……

  难道此生,就真要与这个男人厮混在一起?这个毁了自己一生幸福的男人?

  枝头飞起一只云雀,越过树梢,越过屋檐,越过高高的围墙,直向那万里碧空飞去。

  忽一声裂帛般的声响,那只云雀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从高空直直坠落。

  温鸾看向门口,高晟一身大红飞鱼服,手里正抛着几颗小石子玩,“今儿天气不错,陪我出去走走,老刘头说你身子太弱,要多活动活动。”

  温鸾不想出门,“我身上余毒未清,没有力气。”

  其实是怕遇到朝思暮想的人,她会受不了的。

  高晟笑笑,慢慢走近,“还是多走走的好,毕竟,逃跑也需要力气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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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他可真能装◎

  温鸾想去远点的地方,高晟知道她是为了避开宋南一,也不点破,只冷笑一声自去备车。

  出了内城一直向东,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不同了。

  和风润泽,碧水微漾,两岸柳绿花红,莺啼蝶舞,一望无际的碧空下,是大片大片浓绿扑人的良田。

  远近田地里几个老农手持锄头在耕作,远处村落的犬吠声,孩童的嬉笑声,夹杂着大人无奈的呵斥声,随着阵阵和风隐约送到温鸾的耳边。

  这几年她一直闷在大院套小院的国公府,见惯的是鳞次栉比的房舍,棋盘般齐整的巷道,虽说处处雕梁画栋,精致华丽,却难免有一种逼仄、狭隘的感觉。

  不似这般天高地阔,一无遮掩,整个人如乍出闷笼,浑身上下透着说不出的轻松。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温鸾不由自主深深吸了口空气,原来,微风的味道是如此清甜。

  这里没人认识她,也没规矩束缚她,她便如小时候一样,趴在车窗肆意地向外看。

  高晟靠在车壁,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发觉的笑意。

  “我们在前面的小镇歇歇脚,”他说,“这里紧挨着温榆河,是南北交通的水道,风景尚在其次,大周各地的小吃倒是差不多聚齐了。你有没有喜欢的口味?”

  温鸾没回头,“随便。”

  高晟笑道:“世上最难之事,无非‘随便’二字,看似随和,实则苛刻,必须要对所答之人的喜好、性情了如指掌,方能使其满意。夫人这样说,是在考教高某对夫人熟悉与否么?”

  “我没那么多小心思。”温鸾终于回过头看他,“我没有忌口的东西,也没有特别喜欢的,吃什么都可以。”

  “给什么吃什么?”高晟又是一笑,“新厨子后天就到,四大菜系一样两个,还有专做甜点小吃的,以后叫他们天天变着花样做,想吃什么就做什么。”

  看得出他心情很好,也试图缓解两人之间不冷不热的气氛,可温鸾依然没有与他和解的意思,抿抿嘴角,继续盯着窗外看。

  一路沉默着到了小镇。

  温榆河从小镇中间蜿蜒穿过,这里先有的码头,围绕着码头,逐渐形成的镇子,因而最热闹的地方是码头附近的娘娘庙菜市。

  正是晌午饭点,烧麦包子羊汤卤肉锅盔……每个摊子都挤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热气腾腾中,小贩们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听起来唱歌儿似的。

  高晟拉着温鸾的手在人群中穿行而过,挑了一个人最多、最嘈杂的小吃摊子,操着一口生硬别扭的官话问:“老板娘,有座儿没有?”

  在灶前忙活的老板娘忙抬头,见他二人虽穿着普通,但容貌出色,气度不凡,不由多看了两眼,“没有单独的桌子了,拼两个座儿行吗?”

  此时的高晟显得十分随和,“当然行了,来两碗芥菜馄饨,六两包子,您再看着配两个凉菜。”

  “好嘞!”老板娘应了声,手脚麻利开始准备。

  他二人在大长桌旁坐下,这里的人很杂,有穿长袍的账房笔吏,有码头上讨生活的力巴儿杂役,也不乏走南闯北的小生意人,他们大声说着话,嘈杂不堪。

  温鸾头一次在这种环境用饭,拘谨极了,连头也不好意思抬。

  高晟反倒饶有兴趣地听那些人说话,间或插两句嘴,话不多,却每每一语中的,渐渐的,大家开始围着他说话。

  不知怎的话题绕到太上皇的下落!

  “被瓦剌人抓走了?”高晟一副受惊不小的模样,“不会吧,太上皇不是往南边走的么?”

  “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京城都传开啦,听说好些老大人想法子要把太上皇赎回来。”

  “我们县的读书人也写了联名信递交官府,天天在街上宣扬恭迎太上皇还朝,还要到别的县城游说。”

  “瓦剌人这回狮子大开口,不止要钱,还要地呢!”

  七嘴八舌一通说,终于给高晟这个外乡人讲明白了。

  “可是……”高晟犹犹豫豫说,“如果瓦剌人再打过来,太上皇再跑,我们可怎么办?”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沉默了。

  “他们再来,我就和他们拼命!”一个中年男子重重砸了下桌子,通红的眼睛满是泪花,“那些狗杂种,连刚满月的孩子都不放过……我们一家十二口,都死了,都死了!”

  一个老头叹道:“我们村子,就没有一家全乎的,到处都是新坟,唉。”

  “我们家倒逃过一劫,可粮食全叫他们抢了,房子也烧了,要不是皇上免了我们一年税赋,还发了种子粮,我们也少不得卖儿卖女。”

  更有人低低嗤笑道:“老百姓真是头累不死的驴,粮食银钱都叫瓦剌人抢走了,还得勒紧裤腰带砸锅卖铁把人赎回来,真他么憋气!”

  “要我说,皇上挺好的,保住了京城,打跑了瓦剌人,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可别再折腾了,就这样,挺好的。”

  此话很有点大逆不道的意味,温鸾惊讶极了,待看到嘴角微翘的高晟,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就是他想要造的势!

  高晟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趁大家伙激情澎湃痛骂瓦剌人时,拉着温鸾悄悄离开了小吃摊。

  “你还挺会的,一开始他们只当新鲜事逗闷子,你三言两语一挑唆,立刻把大家的怒气拱上来了。”温鸾连连摇头,“不管朝堂上如何决定,老百姓大概不愿意赎回太上皇了。”

  “老百姓最是老实了,不管是爹爹当皇帝,还是儿子当皇帝,谁让他们吃饱穿暖安稳度日,他们就拥护谁。叶家会造势,我就不会?论拿捏人心,引导舆情,总是高高在上的叶家又怎比得过我?”

  他语气淡淡的,话语间却带了点骄傲。

  温鸾在旁冷冷道:“的确,大人最会玩弄人心了。”

  她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说过话,高晟不禁一怔,须臾笑道:“学会冷嘲热讽了?脾气见长啊,不错,让我更想把你弄哭了,嗯……一边哭,一边求饶,这个样子的你,简直让人如痴如醉。”

  温鸾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几声鸦啼,一只乌鸦扑棱着翅膀落在高晟肩上,脚上绑了个小手指粗细的信筒。

  高晟扫了眼里面的纸条,脸色微沉,“回城,我倒要看看叶二小姐又在搞什么鬼,”

  回去时马车速度快了许多,不到申时,他们就来到了广聚轩门前。

  温鸾没下车,“你办差,我就不跟着了。”

  高晟站在车外,固执地向她伸出手,“不算办差,叶二小姐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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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宴宾客,她进京以来,还是第一次这般高调。我带着你正好装作路过,不然太刻意,反而不美。”

  温鸾还是摇头,身子往车厢深处缩了缩,“我毕竟已经‘死’了,叶二小姐如果拆穿我的身份……”

  “她不敢。”高晟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宋南一不在!”

  他的目光很冷,冷得空气一瞬间都冻住了。

  温鸾不禁哆嗦了下,暗自苦笑:果然,她的心思根本瞒不过他。

  只能听话地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然而还没走到广聚轩的门面,他们就被店小二拦住了。

  “对不住了,二位老客,今儿叶家包场,请二位改日再来照顾生意,谢谢您嘞!”

  高晟冷哼道:“笑话,京城还没有爷进不去的地方,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说着,亮出了锦衣卫的腰牌。

  “哎呦喂,小的有眼无珠,大人饶命!饶命!”店小二扑通跪下,捣蒜般磕头求饶。

  温鸾不忍心,轻声道:“他又不知道你是谁,也没说错什么,挣口饭吃不容易,算了吧。”

  高晟瞥她一眼,扔了块银子给店小二,“给我找个雅间。”

  那银子足有五六两重,店小二登时喜得抓耳挠腮,推门引他们往里走,“二楼还有一间,是大房间隔出来的,小是小点,胜在安静。”

  店门打开的同时,里面的谈笑声倏然而至,却在看到高晟后戛然而止。

  一楼大厅坐满了人,大多是身穿襕衫的生员,他们齐刷刷的看过来,饶是温鸾用团扇半遮着面,也觉得浑身刺扎般的难受。

  叶向晚与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最前面,虽没有直接赶人,可脸上的冷意非常明白地表示出不欢迎。

  “这是什么?”高晟好像察觉不到众人异样的目光,一眼看到当中长桌上摆着的纸卷,自顾自拿起来一瞧,笑了。

  “请愿书?今有国子监、会昌书院、集贤书院……等学生叩首泣血请奏……太上皇身陷囹圄,大周之悲,万民之痛……”

  “你笑什么笑!”有书生拍案而起,瞠目怒斥,“我等读书人之事,岂容尔等奸佞耻笑?”

  高晟眉头一挑,满脸的讶然,“我没有耻笑你们,再说我也是读书人,不会自己笑话自己的。”

  那人笑起来,“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谁不知道你是靠媚上欺下升的官,你原本是辽地的小乞儿,大字都不认识几个,还敢妄称自己是读书人?”

  一阵哄堂大笑,温鸾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儿藏进去,又暗暗吃惊,高晟竟是个乞丐出身?

  丝毫不像呀!

  高晟淡淡笑了下,低声让温鸾随店小二先上楼。

  温鸾本想劝他赶紧走算了,读书人是最不能得罪的,同窗同年同乡勾藤扯蔓的,一旦闹腾起来,波及的是几百上千人,非出乱子不可。

  但转念一想,高晟的事,与她何干?他倒霉了不是正好?

  温鸾提脚就走。

  看着那道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高晟罕见苦笑了下。

  转而目光霍的一闪,随手从旁边的生员书袋里掏出本书,递到那人面前,“敢不敢与我打个赌,你念上句,我答下句,若我答不上来,就算你赢了,我便答应你一件事。”

  小书生壮着胆子道:“如果我要你去死呢?”

  高晟笑道:“自然如你所愿。”

  偌大的前厅一片哗然。

  小书生又兴奋又紧张,立时提足了精神,翻了翻手中的书,大声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

  “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高晟缓缓道。

  竟然接上了!小书生呆了一下,又问:“尧舜率天下以仁……”

  “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从之。”还是一字不差。

  再问,再答,五六轮之后,还是没有难住高晟。

  小书生不可置信张大了嘴巴。

  “这本《大学》太简单了,换一本,我来!”一个年长些的生员跳出来,连书也不拿,随口出题,“古之治道者。”

  “以恬养知……”高晟回答的间隙也缩短了。

  那人不甘示弱,马上又是一题,然而他话音刚落,高晟立即背出下句。

  不到一刻钟,那人脸色苍白,汗水津津,默默拱手坐下。

  高晟也笑着还了一礼。

  “《庄子》也读过,看来他真的读过书。”有几人看高晟的眼神已不似先前那般鄙夷。

  “那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就不信考不倒他,我来!”

  他们一个接一个出来发问,各种声音换了一波又一波,不变的只有高晟的声音,沉静而缓慢,不见丁点急躁不安。

  在座的生员们从轻视、震惊,再到佩服,到后来已是抱着好奇的心态提问,还和他有说有笑起来。

  连首位坐着的几位老者都忍不住颔首暗许。

  如果温鸾分神去看叶向晚的话,会发现她的脸色十分精彩,就像是吃了一碟子其苦无比的莲子心,还得装出吃的是蜜糖的模样。

  可惜她现在所有的注意力全在高晟身上。

  橙色的余晖从宽大的窗棂照进来,将他身上青色的衣袍染上一层淡淡的黄晕,他背着手,腰背挺得笔直,脸上的笑没有一贯的讥诮,那是一种君子也难免会有的自豪,带着点天真,甚至还有点腼腆,这让他看上去就像个得了表扬的学生!

  似乎她在哪里见过这个笑。

  也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背书场面。

  温鸾腾地从椅中跳起来,紧紧抓着栏杆扶手,不错眼盯着高晟看。

  就在这时,高晟被人问住了。

  他仔细想了会儿,还是无奈地摇摇头,“我只读过四书五经,你说的我没读过。”

  引起一片遗憾的叹气,但此时人们早忘记和他的赌约了,第一个提问的小书生急得直跺脚,“这么好的记性,为什么不读书?”

  高晟脸上是毫不掩盖的失落,“十四岁那年,父亲因罪赐死,全家流放辽东,我失去了科举入仕的资格。”

  温鸾倒吸口冷气,她已经想起来他是谁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中午左右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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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不放手◎

  温鸾曾听父亲提起过,有个学生记忆里很好,几乎可以说过目不忘,人也聪明,是块读书的好料子,可惜总是病恹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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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两头的请假。

  有次她去学堂给父亲送饭,恰巧碰到父亲考较功课。

  父亲一向随和温厚,只有这个时候严厉,手持戒尺,哪个学生没有背书,照着手心就是一下。

  二三十个学生,几乎尽数受罚,便是背井离乡,特地跑到父亲小学堂陪她的宋南一,也狠狠挨了两下。

  唯有坐在角落里的那个瘦瘦小小,长得平平无奇的小男生没有挨打。

  作为学堂里唯一的“异类”,自然有人不服气:老师肯定是看他体弱多病,有意关照。

  这话父亲听到了,便让学生们也如今日一般,拿着书,挨个儿上前提问。

  宋南一自是不屑做这种事的——赢了不光彩,输了没面子,便悄悄溜出来找她。

  那时,她亦满心满眼全是宋南一,光顾着和他叽叽咕咕说笑,没太在意屋里的场景。

  只记得一阵高过一阵惊叹声,如海浪般在院中飘荡。

  她好奇望了一眼。

  风动树摇,阳光的碎屑源源不断洒向那个少年,流金的世界耀得他眉眼弯弯,脸颊泛起微微的红。

  那笑容,渐渐和眼前这个男人重合了。

  后来,父亲病了,可还不忘吩咐她送本《周易》给那个学生,不住叹息道:“这么好的读书苗子,这么小的年纪……告诉他一句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把她听得如坠五里雾。

  一打听才知道,那学生的父亲因贪墨、侵占军屯被治罪,已是判了斩监候,全家也判了流刑。

  她不由有点害怕,恰好宋南一来找她,便叫他的小厮代为跑腿。

  惊艳只是一刹那,有处处完美的宋南一在跟前,没多久她就忘了这个人、这桩事。

  原来他真是父亲的学生!

  有当年的师生之情,他没理由再扣住自己不放。

  温鸾生怕别人瞧出端倪,极力压制着波折起伏的心绪,却是坐也坐不稳,站也站不宁,只焦急地注视着被众人围着的他,只盼他早点注意到楼上还有个自己。

  “皇上要开恩科?”下面又开始沸腾了。

  但听高晟朗声道:“旨意尚未明发,但已是十拿九稳的事了,为的是表彰诸位学子在去年京城保卫战中的功绩。”

  “我们?我们有什么功绩?”

  高晟提高声音道:“莫要妄自菲薄,虽没人给你们请功,可皇上心里记得,瓦剌人攻打京城时……”

  “是你们,在街头安抚百姓,免去一场内乱。”

  “是你们,肩扛手提,往城墙上运送吃的喝的,让我们的士兵有力气杀敌。”

  “是你们,用提笔写字的手,拿起刀枪,以羸弱之躯对抗豺狼。”

  “也是你们,始终坚信着,我们大周不会败,我们大周不会亡!”

  “你们是大周的脊梁,是大周的底气,更是大周的希望,有你们在,大周必将稳如磐石,不可动摇!”

  高晟环视一周,缓缓笑道:“这些是皇上的原话,现在你们还觉得自己不是大周的功臣吗?”

  年轻的学生们个个兴奋得满脸通红,热血沸腾,不住山呼万岁,场面热烈极了。

  当然,还有不少人在激动的同时,也想起去年那场惨烈至极的保卫战,护城河的水都被大周将士的血染红了,城墙外尸骨遍野,百里无人烟。

  那位弃城而逃的太上皇……

  不由互相交换下目光,默默收回想联名的小手手。

  至于长桌上的联名信,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地上,又不知被何人踩了两脚,洒了酒,签名处的字迹模糊成黑团团,看也看不清楚。

  叶向晚再也掩饰不住了,脸色锅底似的黑,真想跳起来指着高晟鼻子破口大骂,可她不敢,也不能。

  好不容易用父亲的名头说动了国子监祭酒和各大书院的山长,只等万人联名信横空出世,给当今迎头一击,逼得他不得不同意和瓦剌人谈判。

  哪知高晟不费吹灰之力就搅黄了!

  她恼恨地盯着眼前这些男人,不就一个破恩科么,太上皇回来了一样会给你们,真真是一群目光短浅的东西,不堪大用,开恩科你们也考不上。

  旁边坐着的几位老山长瞥见她的神色,不约而同离她远了些。

  终于,楼下的热烈告一段落,高晟分开人群,缓步拾阶而上。

  “等急了?”

  不等他说完,温鸾就扑了过来,“你是我爹的学生对不对?我记得你!”

  高晟显得不是特别意外,微一挑眉,似是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放过我。”温鸾的声音止不住地发抖,激动、期待、忐忑……种种情感汇聚在她眼中,让那双美妙的眼睛蒙上雾一般的泪。

  高晟的笑容渐渐淡了,“没有别的话和我说?”

  温鸾脑子乱乱的,只想着如何让他记起父亲的好,“那个……你记不记得,我爹给过你一本书?”

  “书?”高晟怔楞了下,好像不记得这事。

  温鸾使劲点头,“对,是《周易》,我爹还特意叮嘱你,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他很遗憾你不能继续读书,连说好几声可惜。”

  “这样啊……”高晟眼神微暗,“是很可惜。”

  温鸾本想说当时是国公府的小厮送过去的,但看他这反应,莫名觉得哪里不对,把这话又吞了回去。

  “看在我父亲的面上,放过我。”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求求你。”

  高晟笑着摇摇头,“不行。”

  “为什么?”温鸾几近崩溃,“我爹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个世界本就没有道理可言,我不愿放手,就这么简单。”他的声音如二月的风,带着暖意,透着丝丝的寒气。

  “游戏,还没结束。”

  温鸾眼中的光一点点消失,失去浑身气力般跌坐椅中。

  “我是人,不是你圈养起来的金丝雀……高晟,我恨你。”

  高晟慢慢蹲下来,抬头仰望着她,“被你憎恨,我很开心。”

  西天逐渐发暗,黄昏带着微妙的紫红色悄悄走近,把天地都罩在一片巨大的瑰丽的樊笼中。

  楼下的学生们陆续散了,他们也要走了。

  那个小书生还没走,一直在楼下等着高晟,见他露面就缠了上去,哪怕高晟明显露出不悦,他也没打退堂鼓。

  看来方才和颜悦色的高晟给了小书生不少错觉。

  恐怕以后有的苦头吃。温鸾淡淡扫了眼,提起裙角刚迈过门槛,见门前马车跳下个人来,一身玉色修竹暗纹长袍,高挑个,剑眉星眸,不是宋南一是谁?

  两人谁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下见面,斯人如旧,斯情却不知是否依旧。

  温鸾心里轰然一声,只觉一股苦涩酸热的气血搅动着往上顶,冲得她头都有些眩晕,喉咙像被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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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棉花梗住了,几次张口,都发不出声音。

  她软着脚勉强下了台阶,好容易挤出两个字,“南一……”

  余下的话,再也无力说了。

  “南一!”是叶向晚在叫他,笑声中满是喜悦和甜蜜,“你来接我了?”

  “我来晚了。”宋南一笑了下,与她擦身而过。

  脚步没有停留。

  他没有看她。

  晚风送来他身上的味道,如山间清泉,如雨后竹林,清新淡雅,那么的好闻,是她深深迷恋,想一想心脏都要砰砰跳的味道。

  不再属于她了。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前面,是叶向晚和宋南一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温鸾深吸口气,企图把眼泪逼回去,偏偏风也要和她作对,狠狠呛了她一大口。

  她大声的咳起来,剧烈的咳嗽引发了严重的眼泪,擦了又掉,再擦再掉,怎么也擦不完。

  不得不大口大口吸气,拼命把哭声压下去。

  她不想让叶向晚看笑话。

  有人把帕子怼到她的脸上,鼻尖顿时被浓重的药香味包围。

  是高晟。

  “他就是个孬种。”他声音冷得像冰,“如果像上次一样找我拼命,我还高看他一眼。”

  温鸾拿下帕子,“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没有你,我们还是好好的。”

  高晟冷笑,“没有我,他已是死囚,你就是罪臣家眷,不是流放,就是满门抄斩。”

  和他吵架从来占不了上风,温鸾憋闷一阵,突然道:“明天我要去大佛寺。”

  “唔?”

  “我娘冥寿,我要做法事,你不会连这个都不允许吧?”

  “说的什么话,不过明天时间太紧,后天吧,我让大佛寺那天闭门清场,让你清清静静给母亲祈福。”

  他答应了,温鸾反而更觉郁郁。

  高晟不知道,她和宋南一曾在大佛寺的七叶树下许过愿,此生此世,永不相负,两人一起写的同心结还挂在那里。

  她要把同心结取下来,烧掉,祭奠他们这段过往。

  苍凉的钟声扩散在幽暗的夜色中,晚风拂过,碎花如雨。

  高大的七叶树下,宋南一怔怔看看面前的花枝,枝头在风中摇摆,同心结在灯笼的微光中轻轻跳跃。

  他站了很久很久,终于提笔,在红布条上写下一行奇怪的图案,挂在他们的同心结旁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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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会死人的哦◎

  大佛寺是京城香火最旺的寺庙之一,每逢初一十五,上香的人都能挤爆寺庙。香雾弥漫,人声沸腾,请符的开光的都能排出去二里地。

  温鸾上次还是和宋南一一起来的,饶他是堂堂国公世子,也得乖乖排队等着大师开光。犹记得他一边抹汗,一边抱怨:“白捐了那么多香油钱,竟是一点都不肯通融。”

  然而今日,除了她,大佛寺不见一位香客。

  松竹掩映的红墙在阳光中璀璨生光,佛塔檐角的铜铃轻轻摇晃着,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乐声,愈发显得这里静谧肃穆了。

  偏偏安福嘻嘻哈哈道:“还是我家大人的面子大,换做别家,主持是决计不肯答应的。是不是罗大哥?”

  今日高晟禁宫当值,实在脱不开身,便让罗鹰跟着她。罗鹰一向沉默,闻言只是点点头,表示他说得很对。

  不过以权相压罢了,许是她也是被压迫的那个,温鸾心里着实不怎么舒服,等法事一毕,起身向寺后走去。

  罗鹰亦步亦趋。

  温鸾心里装着事,如此一来更烦躁了,立马回身道:“我去更衣,罗大人也要跟着?”

  把罗鹰闹了个大红脸。

  温鸾冷笑道:“寺门锁了,院墙足有丈许,你还怕我长翅膀飞了不成?”

  这下罗鹰的腿也不好意思再往前迈了。

  安福摸摸鼻子道:“温姐姐的脾气变大了哦,以前很好说话的一个人,不过话说回来,整天让人监视的滋味也的确不好受。大人把她看得这样紧,真真是罕见。”

  “这样不好。”罗鹰突然说。

  “是不好。”安福深以为然,“没有人喜欢失去自由,温姐姐这几天都憔悴了。”

  “不,我是说对大人不好。”

  安福愕然,片刻后又明白过来,看着温鸾离去的方向长长叹了口气。

  大佛寺后身有一株七叶树,传说是当年天竺僧侣携带的种子种植于此,距今已有六百余年,足有三丈多高,两个人手拉手才勉强保住树干。

  此树极其灵验,大家都说凡在树下许愿的男女,都能求得一段好姻缘,因此京城的人也称其为“姻缘树”。

  大佛寺之所以在京城出名,和这棵七叶树也不无关系。

  葱葱茏茏的树荫里,无数祈福的红丝带飘摇着,无言诉说着一个又一个欣喜或悲伤的故事。

  距许愿时已过去一年多了,温鸾慢慢找寻了会儿,才在层层绿叶中找到那个同心结。

  她鼻子酸涩的厉害,想哭又哭不出来,宋南一占据了她过去所有的时光,爱他,宛若喝水、吃饭,已成了她生命中极其自然的事。

  对她来说,一旦习惯了某个人,某种环境,分别时就跟死了似的难受。

  祖父离开时她还有爹娘,娘亲走的时候,爹爹陪着她,后来爹爹也不在了,换成了宋南一守着她。

  这一次,她没人可以依靠。

  温鸾颤着手去解同心结,然而刚刚摘下来,她的目光就被旁边的红布条吸引住了。

  上面写着一行字,或许不能称之为字,歪歪扭扭,缺笔少划,虫子爬似的,刚启蒙的孩子写的都比这个强。

  温鸾痴呆呆望着,忽的瘫坐在地,无声地哭起来。

  这是只有她和南一才明白的字。

  小时候顽皮,为了彰显两人的关系与旁人不同,也是不愿大人们知晓他们信上的内容,便一起起琢磨出来这种字体。

  独一无二的,只属于她和他的字。

  他说:虚与委蛇,等我。

  南一没有负她!

  生怕时间长了罗鹰他们起疑,温鸾不敢放肆大哭一场,蘸着随身带着胭脂膏子,匆匆在布条背面写了几个字。

  左右看看,周围并无人看见,她暗暗松口气,擦干泪痕急急忙忙往回走,可刚转过台阶,就见高晟负手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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